長調自以周、柳、蘇、辛為最工。
美成《浪淘沙慢》二詞,精壯頓挫,已開北曲之先聲。
若屯田之《八聲甘州》,東坡之《水調歌頭》,則伫興之作,格高千古,不能以常調論也。
蘇轼《水調歌頭》和柳永《八聲甘州》兩詞,壯采高格,實為長調冠冕。
水調歌頭蘇轼
(丙辰中秋,歡飲達旦,大醉。
作此篇,兼懷子由)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不知天上宮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绮戶,照無眠。
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别時圓。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但願人長久,千裡共婵娟。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首句真可謂奇語破空而來。
詩人仰望長空那一輪似乎亘古以來就不曾改變的皎皎孤月,在贊歎造化神奇之餘,不禁發出何時有此明月的感問。
人是如此渺小,人生如此短暫。
在歎喟中,詩人仿佛窺見了宇宙那永恒而深邃的眼神。
把酒問青天,如此浪漫情懷,千百年來,也隻有蘇轼和詩仙李白才有吧。
李白在《把酒問月》中寫道:“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
”而蘇轼豪興逸發,直問蒼天,此問如奇峰突起,給人的感受和震撼更加深沉和強烈。
“不知天上宮阙,今夕是何年?”奇思妙想,佳句仿佛順手拈來。
首句的感問中已經隐現向往之情,而這句更是探問天宮年月,言下欲往之意。
“天上宮阙”對應“明月”,“今夕何年”對應“幾時”,緊密相連而意蘊流暢。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難怪詩人欲歸去遁世。
蘇轼以“谪仙”自許,因此有“歸去”之說。
正言欲随風直入天宮,然而語意急轉直下:“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明言恐天宮寒冷,實乃詩人在出世與遁世間的矛盾心情,但他最終做出了選擇。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與其飛往寒冷莫測的天宇,不如留在人間。
月下起舞,清影相伴,亦足以撫慰心靈的創傷。
人世間縱有百般無奈,詩人還是依舊不忍歸去。
羅曼·羅蘭曾說:“生活中隻有一種英雄主義,那就是認清了生活的真相之後依然熱愛生活。
”此句深意,正在于此。
蘇子情懷,讓人感佩不已。
“轉朱閣,低绮戶,照無眠。
”明月輾轉,穿閣越戶,終照無眠之人。
詩人酒醒平靜下來,再望明月,卻又是别樣感受。
“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别時圓。
”明月不應有恨,卻為何偏偏别時更圓,勾起無數别愁恨意。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蘇轼畢竟是豁達的。
明月本無錯,又何故怨它?人生的歡樂悲傷,聚散離合,正如月輪的陰晴圓缺一樣,本就是無可避免的。
世間的種種歡笑與悲歌,狂喜與清愁,都沉澱在這短短的十七個字之中了。
“但願人長久,千裡共婵娟。
”在這樣的月下,總是讓人回想起萬無所求、唯願家人平安的樸素期望。
明月初升,光華普照天地,宛如一種平和的希翼在每個人的眼簾心底浮現,那種淡淡的溫馨和濃濃的情思同感于每一個望月之人的心靈深處。
此句流傳千古,将那種思念親人祝福親人的情懷深深的刻在了每一個華夏兒女的心頭。
蘇轼此詞,直如行雲流水一般,渾若天成。
一種浪漫情懷和深沉感喟在千古以來默默不語的月華之中彌漫隐現,時時觸動我們的心靈。
此非人言,已近乎神語。
八聲甘州柳永
對潇潇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
漸霜風凄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
是處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
惟有長江水,無語東流。
不忍登高臨遠,望故鄉渺邈,歸思難收。
歎年來蹤迹,何事苦淹留。
想佳人、妝樓颙望,誤幾回、天際識歸舟。
争知我、倚闌幹處,正恁凝愁。
“對潇潇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
”起句氣勢不凡。
清秋時節,潇潇暮雨過後,江天澄澈如洗。
“灑”、“洗”二字佳妙,一寫雨态飄灑,一寫江景清朗,摹之入神。
明朗闊遠,清景畢現于眼前。
“漸霜風凄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
”雨後景緻為之變化,“漸”字意承上句,猶言霜風一陣緊似一陣、關河随着日暮逐漸顯現凄涼冷落之态。
秋意逼人,直讓人無可抵禦。
“漸”之意收于“殘照當樓”,此四字可謂筆力千鈞,撼人心魂,悲秋之意驟然襲來,誠有太白《憶秦娥》之古風。
此句意境宏壯,悲秋之意瑟瑟而來,而後更是如殘照般深印心間。
其境界遼闊蒼遠,恢宏大氣,甚有唐詩之風。
宋代趙令畤《侯鲭錄》引蘇轼語:“世言柳耆卿曲俗,非也。
如《八聲甘州》雲:'霜風凄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
'此語于詩句不減唐人高處。
”的确是獨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