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閨中人惱恨春去匆匆,不讓人預知,隻于夜色中空留滿地梨花勝雪。
此恨無理,盡顯其癡,而那種無可奈何的悲傷如同梨花滿地,不可收拾。
“滿地梨花”與首句“霜凋岸草”暗合,草凋花落,兩種境界,一樣傷情。
末句亦總全篇,自離别以來的傷悲恰似梨花點點,鋪滿心間。
全篇曲折回環,極富層次感和意蘊的和諧之美,顯示了作者的深厚功力。
清代陳廷焯尤其欣賞下片開頭的句子。
他說:“蓄勢在後,驟雨飄風,不可遏抑。
歌至曲終,覺萬彙哀鳴,天地變色,老杜所謂'意惬關飛動,篇終接混茫'也。
”的确如是。
浪淘沙慢周邦彥
萬葉戰,秋聲露結,雁度沙碛。
細草和煙尚綠,遙山向晚更碧。
見隐隐、雲邊新月白。
映落照、簾幕千家。
聽數聲、何處倚樓笛?裝點盡秋色。
脈脈。
旅情暗自消釋。
念珠玉、臨水猶悲感,何況天涯客?憶少年歌酒,當時蹤迹。
歲華易老,衣帶寬、懊惱心腸終窄。
飛散後、風流人阻。
蘭橋約、怅恨路隔。
馬蹄過、猶嘶舊巷陌。
歎往事、一一堪傷,曠望極。
凝思又把闌幹拍。
上片首句“萬葉戰,秋聲露結,雁度沙碛。
”天地間萬葉瑟瑟戰栗,寒意襲來露凝成霜,秋聲似乎亦為之滞結,群雁飛度沙灘。
一種蕭索之意從心底升起。
“細草和煙尚綠,遙山向晚更碧”秋草尚綠,掩于暮煙之中;餘晖漸斂,遠山愈見深碧。
綠草掩煙,顔色愈加慘淡,青山夕照,碧色更顯沉郁。
所見皆使悲秋之感逐漸加深。
李白《菩薩蠻》有“平林漠漠煙如織,寒山一帶傷心碧”之句,正含此意。
“見隐隐、雲邊新月白。
”雲邊隐約月輪升起,仿佛這無邊秋景中又将有新的光芒。
新月給人希望,暗喻在着無盡悲索之中能帶給詩人平靜與向往的故鄉,而“隐隐”猶言渺茫之意。
“映落照、簾幕千家。
”殘陽餘晖映照千家萬戶,此景悲涼中亦有安詳之意,對故鄉的向往之情越發明了。
“聽數聲、何處倚樓笛?裝點盡秋色。
”數聲橫笛将詩人思緒拉回,秋意仍在,此聲更添蕭瑟悠遠之情。
中片開言“脈脈”,“脈脈”意為凝視,詩人從感受秋聲秋景轉入沉思,承上啟下。
“旅情暗自消釋”,羁旅之悲隻能自己暗自消解。
此時黯然無語,正合“脈脈”之态,是為上句的注解。
“念珠玉、臨水猶悲感,何況天涯客?”“珠玉”,風姿俊秀之人,尤指少年。
典出自晉代有名的美男子衛玠。
當時的骠騎将軍王濟,是衛玠的舅舅,“俊爽有風姿”。
但他每次見到外甥,總是感歎:“珠玉在側,覺我形穢。
”(“每見玠,辄歎曰:'珠玉在側,覺我形穢。
'”語見《世說新語·容止篇》)這裡指少年意氣風發之時,臨秋水猶感其悲,更何況現在兩鬓蒼蒼的天涯遊子呢?“憶少年歌酒,當時蹤迹。
”承上句而來,回憶起少年那種歌酒行樂、歡暢無極的時光,當時之樂,更襯此刻之悲。
“歲華易老,衣帶寬、懊惱心腸終窄。
”年華逝去,衣帶漸寬,煩悶心情終究難以釋懷。
“衣帶寬”,借用柳永“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之句。
此句意相連而總結中片,“懊惱”與中片開頭“脈脈”凝愁之态相對應。
“飛散後、風流人阻。
”中片結句說此種心情難以釋懷,下片仍回憶少年。
與佳人分别後,人相阻隔,隻有風能自由來去。
頗多落寞,蘊含其中。
“蘭橋約、怅恨路隔。
”與佳人縱有藍橋之約,卻隻能怅恨路途遠隔。
藍橋,藍溪之橋,位于陝西藍田縣。
唐代裴航科考落第後在此地遇仙女雲英。
後常以藍橋喻指男女約會之處。
比如黃梅戲《藍橋會》,電影《魂斷藍橋(WaterlooBridge)》的翻譯即來源于此。
“馬蹄過、猶嘶舊巷陌。
”馬蹄聲過,嘶鳴中恍惚間仿佛又見舊時熟悉的巷陌。
“歎往事、一一堪傷,曠望極。
凝思又把闌幹拍。
”末尾兩句誠可玩味。
往事隻堪傷,不由得舉目而望;望盡秋景益發使人孤苦哀痛,凝思間又把闌幹拍遍。
傷悲之情,難以言表。
結尾感傷之意正是總結全詞。
“歎往事、一一堪傷”總攬下片之意韻;“曠望極”,猶見上片之景緻;“凝思又把闌幹拍。
”凝思的當是中片“脈脈”之時所凝的離愁别緒吧。
諸多歎喟,萬般情緒,都鎖在這末尾之句。
收得有力而餘韻悠長,讓人深為贊歎。
這首詞意韻流動,章法嚴謹,結構缜密,曲緻回環,各盡其妙。
美成大家之筆,讓人歎服。
總的來看,美成二首雖則沉郁典麗,但蘇柳二詞格調之高遠古樸,境界之宏闊壯美,意旨之深沉悠長,仍稍勝之。
其中的清朗健拔之氣,頗令美成詞失色。
《水調歌頭》、《八聲甘州》“不能以常調論”,為不易之說,此乃天才之詞,已近乎神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