者說,做上品的墨水,一次配的量必須很大。
他的第一次操作非常成功、非常完美。
我父親帶了一小瓶他的墨水去莫雷諾書店,給那些聚在店裡的智者名士看。
所有人都覺得水準一流,個個都想要一份。
我父親過着深居簡出的平靜生活,從沒有機會施恩于任何人,更沒有機會接受别人的贊美。
現在,他總算能向别人施恩了,單是這一點就使他覺得非常美妙,更何況别人還對他贊不絕口,那自然是愈發妙不可言。
于是,他懷着極大的熱情,全心投入到能給他帶來如此美好享受的制墨工作。
第一批墨盡管用的是他能在馬德裡買到的最大的瓶子,但那幫才子轉眼就讓他瓶空墨盡,我父親便請人從巴塞羅那弄來一個大肚瓶,這種瓶子是地中海的水手裝酒用的。
靠這個大肚瓶,他能一次制出二十小瓶墨水,但才子們還是和第一次一樣一搶而光,同時,依然對我父親連聲道謝,贊不絕口。
但是,玻璃瓶越大就越不方便。
太大的瓶子不容易加熱,攪拌好溶劑就更難,把瓶子放低倒出墨則難上加難。
我父親于是決定,請人從埃爾托沃索[4]弄來一隻煉硝石的大土壇。
等壇子運到後,他又請人砌了塊爐台,将壇子放在一個小爐子上,用文火一直燒。
壇子的底部裝了個開關閥,成為液體的墨水可以從這裡倒出來。
此外,人站到爐台上,拿一根木杵,就可以輕松攪拌壇子裡的溶劑。
這種壇子足有一人高,因此您可以想象出,我父親每次制的墨能達到多大的量。
而且,他始終守着一個原則,取出來多少,就補進去多少。
有某位知名文人派女仆或家傭向我父親求墨,對他來說,這必是件大樂事。
假如這位文人此後發表的作品在文壇引起反響,并成為莫雷諾書店來客的談資,那我父親一定會暗自露出得意的笑容,因為他覺得自己也為之做出了某種貢獻。
最後,為了把該交代的都向您交代全,我還要告訴您,我父親從此在城裡有了個響當當的名号:大墨壇費利佩,或是制墨大師堂費利佩。
知道他姓氏阿瓦多羅的人卻非常之少。
所有這些事情我都知道,我父親那古怪的性格,他那整潔有序的屋子,還有他那隻大墨壇,我全都聽說過,我急于用自己的眼睛見證這一切。
至于我姨媽,她毫不懷疑,隻要等我父親幸福地與我團聚,他自然就會放棄他的所有怪癖,從此全心全意地欣賞我,從早到晚,别無他求。
最後,見面的日子總算确定下來。
每個月的最後一個星期天,我父親會去赫羅尼莫神父那裡忏悔。
神父認為,先要逐步堅定他與我見面的信念,最終再選個星期天向他宣布,我已經在他家裡等他了,而神父本人會陪他回家。
赫羅尼莫神父把他的安排告訴我姨媽和我,并叮囑我說,進了我父親的房間後,什麼東西都不要碰。
所有要求我一口答應下來,而我姨媽也承諾會好好看着我。
那個期待已久的星期天終于到了。
我姨媽給我穿了一件玫瑰色的華貴服裝,上面鑲着銀流蘇,紐扣是用巴西黃玉加工而成的。
她向我保證說,我的樣子絕對人見人愛,等我父親看到我,他一定會歡喜得要命。
我們懷着無限希望,腦中閃現着無數美好的想法,歡快地穿過聖于爾絮勒會大街,來到普拉多大道。
此時,先後有幾位婦人停下腳步,對我做出了親眤的表示。
最後,我們來到托萊多大街,進入我父親的房子。
有人為我們打開他房間的房門,我姨媽怕我惹事,便讓我在一把椅子上坐下,她坐到我對面,緊抓住我圍巾上的流蘇,防止我起身或是亂碰什麼東西。
受到這樣的束縛,我心裡有所不甘,想找個辦法來彌補。
我先是把目光投向房間的各個角落,确實井井有條、一塵不染,令我歎服。
用來制造墨水的那個角落和其他地方一樣幹淨,收拾得一樣清爽,埃爾托沃索的大土壇仿佛成了一件裝飾品,在壇子旁邊,有一面帶着鏡子的大櫥櫃,那些必要的配料和用具都整整齊齊地放在櫥櫃裡。
看到這個緊靠着爐子和壇子、又高又窄的櫥櫃,我突然産生了一種爬上去的強烈欲望。
我覺得,等我父親進屋,滿房間都找不到我,最後終于發現我原來在他頭頂藏着,這樣的場景一定會有趣到極點。
想到這裡,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掙開我姨媽手裡抓着的圍巾,沖向爐子,然後又從爐台跳到櫥櫃上。
看到我如此敏捷的身手,我姨媽不禁為我鼓起掌來。
但回過神後,她馬上命令我下來。
正在此時,有人告訴我們,我父親已經上樓了。
我姨媽雙膝跪地,求我趕緊從櫥櫃上下來。
她的哀求如此懇切,讓我實在無法違抗。
可是,我把腿伸出去夠爐台的時候,覺得自己的腳踏到了壇子邊沿。
我猛地向前一拉,想撐穩自己的身體,但又感到可能會把櫥櫃拉翻,我于是放開手,接着就摔進了墨壇。
眼看我要被淹死,我姨媽一把抓過攪拌墨水的木杵,對着壇子猛力一敲,整個壇子随之碎成千百片。
恰恰就在這個時候,我父親走了進來,他看到一條墨河在他房間泛濫,緊接着又冒出一張連聲狂叫的小黑臉。
他趕緊沖回樓道,卻不小心崴了腳,摔倒在地,不省人事。
至于我,我的叫聲也沒有持續多久,吞進肚子裡的墨水讓我極度難受,我很快也失去了知覺。
我接着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