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了場大病,病情穩定下來用了很長一段時間,恢複期又花了很多天,最後才完全恢複意識。
我能痊愈,起到最大效用的一件事,是我姨媽告訴我,我們将離開馬德裡,搬到布爾戈斯[5]住。
聽說要出遠門,我情緒一下子高漲起來,弄得大家以為我生病久了腦袋也不正常了。
但我高度興奮的狀态并沒有持續多久,因為我姨媽問我,路上我是想坐她的馬車,還是想坐馱轎。
“這兩種當然都不行,”我極為惱火地回答她,“我又不是個女的。
我隻願騎馬趕路,至少也要騎頭騾子,鞍上要挂一支做工精良的塞哥維亞[6]長槍,腰間還要系兩把手槍,配一柄長劍。
您把所有這些東西都給我備好後,我才會上路,其實,您給我備這些東西也關乎您自身的利益,因為一路上是由我來保護您。
”
這番話我反複說了無數遍。
因為在我看來,這實在是再自然不過的道理了,能從一個十一歲的孩子嘴裡聽到這樣的話,大人們也深感欣慰。
開始準備搬家了,這讓我有機會盡情投入到一項奇妙的工作中去。
我一會兒進,一會兒出,一會兒上樓,一會兒搬東西,一會兒發命令,總之我忙得不可開交,有太多的事要做,因為我姨媽想從此長住在布爾戈斯,要把她所有的家具都搬過去。
出發的黃道吉日終于到了。
大件行李我們托人從杜羅河畔阿蘭達運過去,我們自己則取道巴拉多利德。
我姨媽原本想坐馬車,但看到我執意要騎騾子,她也做出了和我同樣的選擇。
大家沒有讓她使用騎坐的騾鞍,而是放了馱鞍,并在馱鞍上安了個非常舒适的、類似小轎子的坐具,坐具上還綁了支遮風避雨的大陽傘。
最後,大家再安排一個侍童走在她前面為她牽騾子,這樣,所有的危險哪怕是表面上的危險都被排除了。
我們的隊伍共有十二頭騾子,每一頭都精神抖擻。
我把自己當成這支高貴的遠征隊的隊長,我一會兒在隊伍最前面開道,一會兒又來到最後面壓陣,我的手裡總會拿件兵器,特别是在走到轉彎處或是其他需要提防的地方時。
您自然可以想象得出,一路上我并沒有任何機會展現自己的價值。
就這樣,我們平安地來到一個叫阿爾巴霍斯的簡易客棧。
在這裡,我們看到兩支和我們規模差不多的遠行隊。
牲口都拴在牲口棚的草料架旁,人則全圍在緊靠着牲口棚的廚房裡,廚房與牲口棚之間隻有兩排石梯隔開。
當時,西班牙所有的客棧基本上都是這樣的布局。
整個屋子就是一間非常長的通間,最好的位置留給騾子,而人隻用很小的一部分。
但這完全沒有影響我們的好心情。
侍童一邊刷洗牲口,一邊對老闆娘說着各種粗言惡語,老闆娘自然不饒他,她的性别優勢和職業經驗使她能反應敏捷地回敬過去。
最後,老闆隻得将自己厚重的身體攔在兩人當中,這才中斷這場腦力角鬥。
但說中斷其實也隻是暫時的,因為稍做休整後角鬥又會重新開始。
女仆們則一邊随着牧羊人嘶啞的歌喉翩翩起舞,一邊讓自己的響闆聲傳遍整個屋子。
不同隊伍裡的遠行者互相介紹自己,争相邀請對方與自己共餐。
接着,大家就一起圍坐在炭火邊。
每個人都會講述自己是什麼人,從哪裡來,有時還會把他的整個人生經曆當故事說出來。
那真是美好的時光啊。
如今,客棧的條件都好多了,但當年的遠行客互相如何交往,氣氛又是如何熱鬧,現在的人已經無法想象出來了,我也很難向您道明其中的魅力所在。
我能告訴您的,就是這一天對我來說實在是太難忘了,我那小腦袋瓜在這一天做了個決定:我要一生出行,浪迹天涯,而後來的我也的确将其付諸實踐。
不過,讓我真正堅定這個信念的,是當晚一段特别的插曲。
吃完晚飯後,所有遠行者依舊圍在炭火邊,分别講述自己所經之處的奇聞逸事。
此時,一個之前還沒有開過口的人這樣說道:“你們在途中經曆的事聽起來都非常有意思,聽過之後也讓人很難忘懷。
至于我,我倒希望從沒有遇到過什麼奇事。
可是,有一次我去卡拉布裡亞,半道上發生了一件極為奇特、極為驚人、極為令人恐懼的事,直到現在我還為之心有忌憚。
這件事一直糾纏着我,追着我不放,毀掉了我生活中本應有的種種快樂,我因為這件事陷入深深的憂郁,也喪失了原有的理智。
若非如此,我的生活本該是豐富多彩、充滿快樂的。
”
這樣的一段開場白自然吊起了大家的興緻。
大家一再催他,期待他能講出個精彩的故事來,并勸他說,故事講出來,心結自然就解了。
在經過很長時間的催促後,他終于如此這般地講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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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原注:巴斯克語打招呼的方式,見第二天的相關内容。
[2]譯注:托萊多門是馬德裡的古城門。
[3]譯注:沒食子是沒食子蜂寄生于殼鬥科植物沒食子樹幼枝上所産生的蟲瘿。
沒食子酸是制墨的原料。
[4]譯注:埃爾托沃索是西班牙卡斯蒂利亞—拉曼恰自治區托萊多省的一個市鎮。
[5]譯注:布爾戈斯是西班牙北部城市,是聖地亞哥朝聖之路上的重要文化中心,曾為卡斯蒂利亞王國的首都。
[6]譯注:塞哥維亞是現卡斯蒂利亞—萊昂自治區塞哥維亞省的省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