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我突然在驚顫中醒來。
我聽到鐘聲,是午夜十二點的報時聲。
我想,附近恐怕是有座修道院,于是計劃第二天去看一看。
過了一會兒,我聽到院子裡傳來一陣響動。
我以為是我的随從來了。
但實際情況讓我驚訝不已,因為進來的是我姨媽安東尼娅和她的女仆瑪麗卡。
瑪麗卡提着盞帶有兩支蠟燭的燈籠,而我姨媽手裡拿着個本子。
“我親愛的外甥,”她對我說道,“您父親派我們把這份材料交給您,他說裡面的東西非常重要。
”
我接過本子,看到封面上寫着個标題——“對化圓為方問題的論證”。
我知道,我父親從未關心過這個無聊的問題。
打開本子後,我更是由驚轉怒,因為我看到,這個所謂的化圓為方的解法,隻不過是迪諾斯特拉圖[2]的割圓曲線;整個論證步驟确實出自我父親的手迹,但他的天才一絲一毫也沒有體現出來,因為那些所謂的論證無非是一堆可憐的謬證。
此時我姨媽提醒我說,這客棧裡僅有的一張床被我占了,我必須允許她在我身邊休息。
我正為父親犯下如此鄙陋的錯誤而痛苦不堪,所以根本沒聽清她說了些什麼,隻是機械地給她讓出了位置。
然後瑪麗卡也在我腳邊躺下來,并把頭靠在我的膝蓋上。
我重新看起那篇論文。
或許是阿利坎特酒的酒勁還沒過,又或許是我的眼睛中了魔法,總之,不知為何,這些論證在我看來不再像原先那麼糟糕。
讀第三遍時,我已經被完全說服了。
我一頁頁地翻看着,我覺得,我看到的是一系列精妙無比的推論,可以将任何圓弧轉換為直線,轉換為正方形,總之,化圓為方的難題,就這樣通過基礎幾何學的法則被解決了。
眼前的一切讓我狂喜,讓我驚訝,讓我頭暈目眩,我不禁叫道:“是的,我父親完成了最偉大的發現!”
“好吧,”我姨媽說道,“那麼,為了我付出的辛勞,請您擁抱我一下,我可是從海的那一頭将這份材料帶給您的。
”
我抱住她。
“那麼我呢?”瑪麗卡對我說道,“我難道沒有渡海嗎?”
我隻好也将她抱在懷裡。
與我同床的這兩位女伴緊緊抱着我不放,簡直讓我無法掙脫。
但我其實根本不想這樣,因為突然間,我感到内心裡萌發出一些前所未有的陌生感應,盡管這些感應極為細微,幾乎難以覺察。
在我身體表面的所有部位,尤其是接觸到那兩個女人的部位,也出現一種全新的感覺,讓我聯想到光滑曲線的某些屬性。
我想為我感知到的一切找個合理的解釋,但我的頭腦再也理不出任何一條思路。
最後,我的種種感覺不斷放大,仿佛成了個趨向于無窮大的遞增序列。
後來,我就睡着了;再後來,我在之前經過的那個絞刑架下醒過來,就是那個有兩個吊死鬼沖我做鬼臉的絞刑架。
以上就是我的人生故事,我漏講的隻有我的體系,也就是說,對這個世界的普遍秩序,我是用什麼方式應用我的運算進行解釋的。
不過,我希望能花一天時間給諸位大緻講一講,特别是這位美麗的女士,我覺得,在她這個性别的人當中,她對幾何學的興趣是不同尋常的。
對于這樣的誇獎,利百加再三表達謝意,她随後問貝拉斯克斯,他姨媽帶給他的那本本子現在怎麼樣了。
“女士,”他回答她說,“在吉普賽人給我帶回來的那些材料裡,我并沒有找到那本本子,這讓我很不高興。
因為我毫不懷疑,再看到這篇所謂的論文時,我必然會找出其中的謬誤之處。
就像我之前所說的那樣,我當時不夠冷靜,阿利坎特酒,那兩個躺在我床上的女人,還有我難于抵抗的睡意,可能這種種原因綜合在一起,才讓我出現了犯錯的情況。
但最讓我驚訝的一點是,這篇論文的确出自我父親之手,特别是寫數字的那種方式,絕對是他獨有的。
”
聽到貝拉斯克斯說他難抵睡意,我暗中吃了一驚。
我認為,他在克馬達店家喝的阿利坎特酒,應該和我第一次見到兩位表妹時她們給我喝的液體一樣,被人動過手腳,而那次在地下洞穴裡,我被逼喝下的所謂毒藥,很可能也是類似的催眠藥水。
衆人各自散去。
我躺在床上,思緒不斷,用各種合乎自然情理的方式,盡可能為我所遭遇的一切找出解釋。
在反複的推理過程中,睡意突然襲來,我進入了夢鄉。
***
[1]譯注:當時僅次于部長和國務秘書的高級官吏,部裡的事務一般由他們負責總管。
[2]原注:迪諾斯特拉圖(Dinostratus),公元前4世紀的希臘數學家,柏拉圖學院的成員。
他根據帕普斯定理,借用希庇亞斯的割圓曲線,來證明化圓為方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