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小紅告訴我,她在信陽陸軍學院第一眼見到我,注意到我困惑而遊離的眼神,就從心底喜歡上了我。
我沒見過自己的眼神。
對着樓道裡的更衣鏡,我看見的總是一個事兒事兒的反革命裝逼犯(王大師兄為定義我而鑄造的詞彙)。
我更無法想象,六、七年前在信陽陸軍學院,我的眼神是什麼樣子的。
“我眼神是不是賊兮兮的?”後來,在我和小紅燒肉在一起的唯一的兩個星期裡,我仰望着由于粉塵污染而呈現暗豬血色的北京夜空,問懷裡的她。
“不是。
很黑,很靈活,毫無顧忌,四處犯壞的樣子。
隔着眼鏡,光還是冒出來。
”小紅燒肉香在我懷裡,閉着眼睛說,豬血色的天空下,她是粉紅色的。
她的頭發蹭着我的右下颌骨和喉結,我聞見她的頭發香、奶香和肉香。
我癢癢,但是兩隻手都被用來抱着她,我忍住不撓。
“你喜歡我什麼啊?”我問小紅燒肉。
王大師兄說過,這種事兒逼問題,隻有理科生才問。
他也問過成為了他老婆的他們班的班花,班花罵他,沒情調,沒品味,沒文化。
可是我想知道,一個沒有經過特殊訓練的姑娘,如何從幾百個同樣穿綠軍裝剃小平頭配一條陰·莖兩個睾丸三千根腿毛的男生中間,一眼挑出那個将來要她傷心淚流日夜惦記的混蛋。
沒有沒有原因的愛,沒有沒有原因的恨,學理的需要知道論證的基礎,沒有基礎,心裡不踏實。
“眼神壞壞的,說話很重的北京腔,人又黑又瘦。
當時的你,比現在可愛,現在比将來可愛。
聽說過嗎?好好學習,天天向下。
說的就是你的一生。
當時那個樣子,才能讓人從心底裡喜歡,我現在是拿現在的你充數,試圖追憶起對當時那個北京黑瘦壞孩子的感覺,知道不?所以,你是條爛黃花魚。
”小紅繼續香在我懷裡,閉着眼睛說。
天更紅了,人仿佛是在火星。
“那叫濫竽充數,不是爛黃花魚。
”
“我從小不讀書,我眼睛不好,我媽不讓我讀書,說有些知識就好了,千萬不要有文化。
有知識,就有飯吃,有了文化,就有了煩惱。
爛黃花魚比濫竽好玩。
”
“從心底裡喜歡是種怎麼樣的喜歡啊?”我問。
“就是有事兒沒事兒就想看見你,聽見你的聲音,握着你的手。
就是你做什麼都好,怎麼做都是好。
就是想起别人正看着你,聽你聊天,握着你的手,就心裡難受,就想一刀剁了那個人,一刀剁了你。
就是這種感覺,聽明白了吧?好好抱着我,哪兒來那麼多問題?你這麼問,就說明你沒有過這種感覺,至少是對我沒有過這種感覺。
”
“我有。
我隻是想印證,我們在這個問題上的感覺像不像。
”我說。
我剛考上大學,去信陽軍訓的那年,一米八一,一百零六斤。
夏天在院子裡,知了扯着嗓子拉長聲叫喚,我光了上身沖涼,順便在自己的肋骨上搓洗換下來的襪子和褲頭,順便晾在棗樹樹枝兒上。
當時ELLE雜志上說,有個從非洲逃出來的世界級名模,也是一米八一,一百零六斤。
雜志上沒提,那個姑娘胸有多大,我無從比較。
我想,一米八一,一百零六斤,胸能有多大?我一口氣能做三十個雙杠挺身,胸肌發達,要是名模的乳··房不比我胸肌大許多,我也可以号稱名模身材了。
因為仁和醫學院的預科要和B大生物系的一起上,所以,我們要和B大一起軍訓。
我問我老媽。
“為什麼B大和複旦要去軍訓啊?”
“因為去年夏天那場暴亂。
”我老媽說。
“那跟我沒關系啊,我當時才上高二。
”
在這件事兒上,我當時簡直是模範。
八九年五月底的一個下午,全學校的狗屁孩子都被校門外的大學生隊伍招呼到街上去了,男女雜處浩浩蕩蕩昂首挺胸急切地沖向天安門,仿佛在天黑前趕到就會被寫入幾百年後編撰的《中華人民共和國通史》。
我怕走長路,而且天也陰了,悶悶的,蝙蝠和燕子低飛,要下雨。
要是去天安門,身上沒帶家夥,劉京偉怕被白虎莊中學的仇家圍起來打,張國棟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