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
一年四季,羅老教授都是雪白的白大衣,裡面雪白的白襯衣,領帶鮮豔飽滿。
冬天還好,夏天,沒有空調,窗戶開着,屋外也是熱風,周圍的病人山病人海擋住所有外來的空氣,山谷裡盤旋的全是呼吸内科病人噴出的和體溫接近的氣體,仔細聽,不同病人,由于病變位置、年份和病因的不同,從病變了的肺泡、支氣管、氣管發出不同的聲音,總和的效果近似蘇格蘭高地的長笛和中山音樂廳的管風琴。
羅老教授的汗水順着鬓角和脖子往白襯衣裡灌流,“這麼多年習慣了,習慣了就好,習慣了就好。
”柳青告訴過我,在距離仁和門診樓五百米的王府飯店,洗一件這樣的襯衫,要九十塊,加百分之十五的服務費,羅老教授的專家号一個十塊。
羅老教授問得仔細,看得慢,一個下午,也就看十來個病人。
我在病人山病人海裡,又看到王世雄巨大的眼睛,門診結束了,他還在。
我問他,你不是倒号的嗎,怎麼自己還到門診來?看看你的号有多緊俏,好調整價錢?王世雄說,不是的,不是的,我本來就是給自己挂号的,肺結核,好久了。
挂了幾次都沒挂上專家号,那天晚上我就和票販子去得一樣早,晚上不到十二點就到了,和票販子一起站着。
後來高處長帶人來,我也搞不懂為什麼心慌,就跑,真正票販子反而沒有一個跑的,看着高處長,微笑。
我從小跑得快,百米十二秒,要不是肺結核,我就進北京市田徑隊了。
我跑到你們老樓地下室,到處是岔路和各種管道,迷了路才被高處長的人抓到。
當時樓道周圍堆滿了冰箱什麼的,高處長穿的是皮鞋,跑的時候扭了腳,一邊喊痛一邊硬說我是票販子、還跑、還想偷東西。
我問王世雄,為什麼不給單位挂電話。
王世雄說,他是交通銀行的,如果領導知道,他被懷疑是小偷,即使隻是嫌疑犯,他如何再混啊?我從羅老教授那裡給王世雄要了個專家号,第三次見他,他已經住進呼吸科病房了。
第四次莫名其妙見到王世雄,是在外科病房。
自從被厚樸培養了擠臉上粉刺的毛病之後,我愛上了外科,每當想到從一個機體裡将一塊壞了的或者不需要的組織切除,然後腫脹消失了、疼痛消失了、炎症消失了、癌症被抑制了,我就感到巨大而莫名的興奮,比拉緊窗簾、熄燈、放映黃片,更加巨大而莫名。
厚樸也喜歡外科,尤其是心髒和乳腺之類和上半身有關的專科。
厚樸總是反複糾纏這些專科的典型病人,總住院大夫已經把思想工作做好了:“希望你們能配合教學。
我告訴你們,你們的典型心音,你們讓聽得聽,不讓聽也得聽,這就像獻血一樣,是義務,獻血是公民的義務,讓聽是病人的義務。
涼?造影也會涼你們半個小時,你們怎麼不叫啊?不讓?我們是肩負着醫療和教學雙重任務。
你們怎麼能這麼自私?不為将來的病人想想?”
心外科來了一個二十四歲的女生,長得好,面帶桃紅,風濕性心髒病的典型面容。
總住院大夫說她的心音很典型,在左乳··房附近很容易聽清楚。
厚樸至少去了三次:“我能聽聽你的心音嗎?”
“你難道沒聽過嗎?”
“沒有。
”
“真的沒有?”
“真沒有。
即使有過,印像也不深刻。
”
“好吧。
”
“你幫我把聽診器放到你乳··房上,好嗎?”
“你自己來吧,别客氣,沒事兒的。
”
我是在心外病房的一個加床上第四次看見王世雄的。
查房的時候,教授掀開他的被子,王世雄下半身什麼都沒穿。
教授将杯子掀開一半,看了看,又全罩上,看了眼王世雄的桌子,一杯當早飯的黑芝麻糊,“你陰毛挺黑的,幹嘛還吃黑芝麻糊啊?”教授問,沒等回答,接着往前走,看下一個病人去了。
剩我一個人的時候,王世雄一臉哭相,說,肺結核很快控制住了,出院前兩天,一個病友說,還不趁着住院,把包皮割了,省時省事,衛生,增加性能力,減輕體重,這個病友自己就割了,後來離婚了的老婆和他複婚了。
王世雄苦求大夫,終于做了。
主刀大夫說,術後一個月,禁房事,禁看黃書、黃片,禁喝春·藥,否則容易術後感染,輕則延遲傷口愈合,重則變成司馬遷。
王世雄說,不是他的錯,但是術後他一直做春夢,所有以前看過的黃書、黃片都不間斷地到夢裡來,一連幾周,沒有一天停歇。
老護士長,帽子上三條藍杠,嚴肅地說,王世雄,你如果再這樣下流下去,就不得不做陰·莖切除術,不得不改名叫王七雄了。
我想,英雄出草莽,這個老護士長竟然能看出“世”字和“七”字之間的差别是跟陰·莖,和我老媽一樣,都是隐匿在民間的語言大師。
我坐在東單三條和東單北大街交彙處的馬路牙子上,金橋香煙抽到第五支,開始上頭,更加想不清楚小白和小紅的前因後果。
每次吃完包子,辛夷都會議論,說:“我覺得小紅會後悔的。
小白送了小紅一張信用卡的副卡,長得和普通信用卡一樣。
也就是說,小紅花錢,小白付賬。
這麼說來,我覺得還是小白的七張信用卡比獸哥哥的七種液體實用。
但是我覺得小紅還是會後悔的,不是後悔和獸哥哥分,而是後悔和小白在一起。
”
“是吧。
”我當時附和了一聲,不完全同意。
最近諸事不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