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正巧有一對打算收養孤兒的男女在場,院裡的工作人員組織所有會走路了的孩子圍成一個半圓圈唱着兒歌,等待挑選。
沒有人給桔年任何指引和暗示,她遠遠的就看見一個小孩,在那個半圓裡她個子最小,頭發稀疏,又瘦又弱,要不是身上衣服的顔色,幾乎難以辨認性别,她跟随着其他孩子拍着手掌唱歌,時不時的打錯節拍,眼裡是這裡的孩子慣有的空洞。
那對年輕的夫婦最終選擇了一個剛8個月的嬰兒,這個階段的孩子沒有太多的記憶,更容易養熟。
那些落選的孩子紛紛散開來,有些追打嬉戲,有些各玩各的。
桔年拉住看護孩子的工作人員,遲疑的指了指那孩子問:“王姐,那就是癫……癫痫被退回來的孩子?”
被叫做王姐的女人點頭,話語裡無不憐憫:“也怪可憐的,三歲多的孩子看起來跟兩歲差不多,又是個女孩。
”
桔年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那孩子身邊的,那孩子坐在一張木頭小凳子上,不說話,睜着一雙大得好像占據了一張小臉太大空間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身邊的人。
桔年伸出的手一直是抖着的,無數個瞬間,她都在說服自己回避這樣的一次碰觸,就像當初,她一個人推着破舊的自行車在風裡快樂的奔馳,不要回頭,千萬不能回頭,沒有開始,就不會有那個結局。
如今,多少驚瀾都已漸漸平寂冷卻,她已經不再每晚夢見血光裡自己緩緩張開的手心,牽過她的手哪去了,什麼都握不住,隻有孤清的掌紋。
是這個孩子嗎?是那個改變了她半生的命運但卻素未謀面的孩子?
桔年的手落在孩子疏而軟的頭發上,孩子居然沒有動,隻是看着她。
眼睛是陌生的。
桔年手往下,橫在孩子眉目間,遮住了那雙眼睛,女孩薄薄的嘴唇終于有了熟悉的痕迹,仿佛就是這樣一張唇說出:“無論走到哪裡,我都會記得跟你說再見。
”再見,再見,就是這般宛若在前?
桔年是咬着牙的,淚水卻有它的重量,狠狠打落。
那淚水仿佛滴進幹涸龜裂的土地的一線生機,瞬間被吞噬,卻喚醒了久旱的記憶,更覺得難言的苦楚,再也遮不住。
桔年蹲在什麼都不懂的孩子面前,沒有聲息的痛哭,她從沒有這樣暢快的流過眼淚,假如一切都是真的,這個孩子,一半是她的劫,另一半卻是她的魂。
孩子感覺到異樣,側了側腦袋,閃躲開桔年遮擋她眼睛的手。
“阿姨,我給你唱歌。
”
孩子顯然是誤會了。
跟這裡所有的孩子一樣,她本能的渴望着出現領養人将她帶走,這些日子,她見了不少前來挑選孩子的成年人,院裡的阿姨說,隻要他們夠乖,就會有新的爸爸媽媽。
她已經做到最乖,可是沒人挑中她。
她還以為蹲在自己面前的年輕阿姨也是一個領養人,笨拙的想要給領養人表現。
桔年搖頭。
“阿姨,你能把我帶走嗎?”
福利院的孩子,雖溫飽無憂,但絕對不是生長在溫暖的花室中,沒有哪個不渴望離開。
桔年聞言,心中也是一涼,這才從她自己給的一個彩色泡沫中醒了過來。
她是信感覺信命的人,但是誰說這個孩子就一定是巫雨的骨肉,世上身患跟她同樣惡疾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何況,怎麼能肯定他的孩子就一定不幸遺傳到這些,又因緣巧合被命運送到她身邊?她不是聖人,拿什麼去照顧一個孩子?就算這真是巫雨的女兒,那這孩子身上也流着另一半她不願意靠近的血液,親生的母親尚且不再尋找孩子的下落,她為什麼要背上這個包袱?不,她為他們背的已經實在太多,别人的荒唐,憑什麼由她來付出代價?
“會嗎,阿姨?”孩子溫軟的手碰觸到桔年面頰的眼淚。
桔年觸電似的縮了一下,飛快起身逃離。
“不,不會。
”
一整個晚上,巫雨的臉,巫雨的臉,陳潔潔的臉,甚至韓述的臉都反複在桔年腦海裡重疊,重疊成孩子的面容,一會兒像白天那個孩子,一會兒像巫雨,一會兒竟然有幾分像她自己,一會是恐怖的妖孽,一會兒是一灘污血……她想尖叫,在幻境裡瘋狂的揮手,什麼都觸不到。
她氣喘籲籲的醒來,汗津津的,很涼。
平鳳還沒有回來,夜的黑包容而寂寞。
擁被坐起,桔年試了試額角,呼吸慢慢趨于平緩,好一陣之後,她從枕下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