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了一個小矮人的手。
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當一代又一代的孩子都變得滄桑,隻有童話永遠不老。
非明當然是白雪公主的扮演者,舞台服裝是學校老師統一安排的,可是她非讓桔年給她買漂亮一些的小發卡,演出那天别在頭上,亮閃閃的,多好看啊。
賣女孩飾物的小貨架在收銀台的附近。
非明埋頭挑選着,五顔六色的發卡,她覺得每一個都漂亮,不知道如何取舍。
正想央求姑姑給多買幾個,擡起頭才發現姑姑不知道看見什麼,又走神了。
非明沿着姑姑的視線看過去,隻不過是普普通通的收銀台而已,沒什麼好看的——不不不,等待買單的那個阿姨長得真漂亮,身上的衣服也好看,最吸引非明的是,那個阿姨身後的購物車上的東西堆成成了一座小山,裡面有很多她看着卻從來不敢買的東西。
同一番情景,看在桔年眼裡卻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她已經有将近十年沒有見過陳潔潔了,已為人妻人母的陳潔潔相對過去而言豐腴了些,皮膚更顯得白皙了,衣着考究,風姿不減當年,即使是在人來人往的超市裡,她也是能在第一眼從人堆裡跳出來的亮色。
前面的人正在結賬,陳潔潔也不着急,笑着回頭跟保姆模樣的婦女懷裡抱着的嬰兒逗趣。
她的樣貌沒怎麼變,變的是眼神。
曾經閨秀面孔下的不安分,變做了少婦的平和。
她一直很幸運,少年時得到了悸動的愛,成年後得到了安定的生活,相同一段經曆,她品嘗無悔的過程,别人收獲難言的結果,即使是這結果,也還帶着永遠抹不去的她的印記。
桔年得承認,自己并不是從來都沒有羨慕過她的。
這時,一個跟陳潔潔年紀相仿的男人從另一端捧着好些零食走到她們身邊,将那些零食搭積木似地壘在已經快放不下東西的購物車上。
“你是來搶劫超市的?”桔年聽見陳潔潔笑着對男人打趣。
那男人也是跟她一般樣貌出衆,看上去便是一雙登對的壁人。
他好像說了句話,桔年沒聽清,隻見陳潔潔“格格”地笑了起來,保姆懷裡的孩子也跟着手舞足蹈。
“姑姑,我到底能買幾個發卡?”一旁的非明沒了耐性,扯着姑姑的袖子問道。
“嗯?”桔年回神的瞬間,卻發現一直扭頭與丈夫兒子相對的陳潔潔視線不期然間掃了過來,桔年下意識地一驚,然而那視線毫無反應地掠過,陳潔潔又轉而低頭去看丈夫剛拿過來的零食。
她靜靜地看了好幾秒,才緩緩放下手裡的東西,極其猶疑地轉身,這一次,她凝視桔年,又轉向非明,眼裡漸漸湧起的不敢置信和震驚讓桔年擔心她下一分鐘就因承載不了那麼多的情緒而做出什麼驚人之舉。
畢竟是那麼神似的五官,稍有不同的地方,那是另外一個刻骨銘心的影子。
什麼都不知道的孩子尤在專心緻志地對着超市的小鏡子比劃,究竟哪一對發卡讓她帶上去更像真正的白雪公主,無暇去留意大人漸漸氤氲的的雙眼。
桔年若有所思地垂着頭,但她并沒有刻意去回避陳潔潔的眼睛,她沒有對不起誰,也沒有想過打擾誰、為難誰,所以這時輪不到她退避。
“你怎麼了?”收銀員已經為陳潔潔一家采購的物品裝袋完畢,她身邊的男人從保姆手裡接過了孩子,也發現了妻子的異樣。
“沒什麼。
”陳潔潔如夢初醒地挽住丈夫,紅着眼睛笑道:“我就是看到那些小發卡,忽然想起小時候特别喜歡,現在再戴頭上,恐怕别人非說我瘋了不可。
”
男人頓覺好笑地回頭看了一眼,“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懷舊?好在你生的是個兒子,要是女兒,非被你打扮得滿頭滿腦都是那些花花綠綠的東西……”
那一家人的身影越走越遠,非明終于挑好了自己最滿意的兩對發卡,桔年籲了口氣,攬住孩子的肩膀。
“好了吧,好了我們就回家。
”
連非明都察覺到韓述在漸漸遠離她們姑侄的生活,事實上,韓述确實怕了。
平安夜的相逢,給了他很強的挫敗感,但這挫敗感與其說是軟硬不吃的謝桔年給他的,不如說是他自己給自己的。
他從沒有如此深刻地體會到那樣的無能為力。
明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