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年仍是非明的監護人,在正式的手續辦下來之前,她征得陳潔潔的同意,便在醫生辦公室裡簽下了非明的手術同意書。
關系手術的風險和可能導緻的後遺症,醫生也向她們闡述得相當清楚。
手術可能成功,也可能讓非明的生命立刻終結,即便是順利,也許她會留下各種後遺症,除了失明,還有可能行動不便,甚至癱瘓和智力受損。
這些都是可能,隻有一樣可以确定,那就是不管怎麼樣,非明卻再也不會是個健健康康的正常人。
陳潔潔說:“我不管,她真的熬不過去,我陪她到最後一刻,她就算殘廢或是成了植物人,隻要有一口氣,我都會守着她。
”
她和桔年一樣都見證過死亡,愛着的人,哪怕他不再完整,隻要他活着,隻要還能摸到他的臉,終歸是上天留有一絲餘地,總好過天人永隔的遺憾。
手術安排在六天以後。
在非明的一再請求下,陳潔潔決定在初五那天把她帶出醫院,去她生父,也就是巫雨墳前看看。
醫院那邊倒沒有實質性的阻攔,因為誰都清楚,即使她去了也什麼都看不見,但這很有可能是她最後一個心願,也是最後一個機會。
陳潔潔并不知道巫雨葬在哪裡,所以桔年必須要帶路,非明視力受限自然行動不便,那條路并不好走,是故韓述也自告奮勇地出現在一行中。
其實,桔年自從出獄後找到過那墳墓一回之後,就再也沒有到巫雨墳前去過,她一直拒絕相信巫雨死了,也不相信他就躺在一堆黃土之下,所以她下意識地躲避着他的埋骨之地。
這一次,也許韓述已經打破了她的幻想,也許是多了陳潔潔和非明,一路上她反倒坦然了些。
雖然許多年沒來,那地方還是老樣子,桔年的回憶一直繞過了這個這裡,可是她發現她仍然記得每一條小路的細節。
那天下着小雨,出行很不方便,必須要步行的距離并不算太遠,但是他們走了很久。
到了巫雨的墳前,不出意料之外,那裡已是荒草覆蓋,不留心根本無從發覺那一堆亂草這下還有一個孤冢。
站在那些枯草上,桔年把位置留給了陳潔潔母女,自己并沒有走得太近。
很奇怪的感覺,不管曾經多麼熟悉親密的人,他的墳墓一樣陌生而冰冷。
她甚至無從感歎,也無從悲傷,因為她心中的小和尚,從來就沒有辦法跟這裡聯系起來。
桔年扯着差不多跟她一樣高的一片樹葉,等待着墳前絮絮低語的非明和陳潔潔。
那片樹葉被雨水打濕了,是青翠欲滴的顔色,這倒是當年和巫雨一塊沿着小路上學是常見的。
她記憶裡的鮮活和眼前的荒涼有雲泥之别。
“不知道爸爸長什麼樣,還好,在我看得見的時候見過媽媽的樣子。
”隔着好幾步的距離,非明的聲音隐約傳來。
桔年不想打擾那一家人一生一次的團聚,也就在這種時候,她才發覺,在另一個小世界裡,從頭到尾,她都是不折不扣的局外人。
陳潔潔什麼都沒說,她一直在徒勞地試圖用手拔除墳頭上的野草和樹枝,可那上面長着的小樹樹幹都像手腕一般粗細,靠人力完全不是一時半會兒可能清除的。
韓述推着非明的輪椅,不知道為什麼。
最後離開時,桔年似乎看他的嘴唇若有若無的動了動,不知道在自言自語着什麼内容。
韓述推着非明從桔年身邊經過時,他眼裡有掩不住的擔憂和關切,他問道:“你真的不用過去看着嗎?”
陳潔潔對着巫雨的荒墳說道:“我說過恨你一輩子的,可是沒想到一輩子那麼長。
非明病了,要是你在天有靈庇佑着我們,讓她好起來,你就再等等我們;要是孩子真的走了,你們就一塊等等我。
我們總有在一起的那天,這輩子不行了,下輩子我不準你再失約……”
桔年低下頭去,松開手,那片葉子就掉了下來。
巫雨,就連下輩子,他也不是她的。
她用搖頭回答了韓述的疑問。
回去的時候,依舊細雨纏綿。
非明淋不了雨,韓述用一把很大的傘遮擋着她,走得很快。
桔年遠遠地跟在後面,過了一會兒,頭頂的天空被覆蓋,原來是陳潔潔撐着傘并肩走在她身邊。
起初她們什麼都沒有說。
直到看到韓述停在路口的車,陳潔潔才停了下來。
“桔年,對不起!那幾年的牢,本應該是我去坐的。
”
她撐着一把有着豔麗花朵的傘,光線透過薄薄的傘布,在兩人身上留下了各異的陰影,呼吸着的空氣中滿是潮濕的味道。
“是,你說得沒錯。
”
對她們來說,這是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誰都沒有必要虛僞。
“我隻能道歉,因為用什麼都不能彌補,所以我不求你原諒。
”
“我問你一件事。
”桔年看着陳潔潔,她們的身高差不多,所以眼睛是平視着的。
“這十一年裡,你有沒有過很快樂的時候?”
陳潔潔想了想,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