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都的董承之亂剛剛消停沒幾天,徐州又傳來消息:曹公近乎神速般的進軍,讓屁股還未坐熱的劉備猝不及防,不得不抛妻棄子,隻身逃去河北,大将關羽、夏侯博被擒;而圍攻汝南的劉辟等人,在聽到劉備被打敗的消息以後,作鳥獸散,汝南之圍不戰自解。
籠罩在許都上空的陰雲,就這麼一朵接着一朵悄無聲息地消弭了。
這時候曹仁也把部隊從項縣撤回了許都,全面接管了城防。
董承苦心孤詣的幾步妙棋,就這麼被漫不經心地從棋盤上掃落在地。
從荀彧到幕府的尋常小吏,都暗自松了一口氣,城中緊張的氣氛略微緩和了一些,就連城門開啟的時間都有了些許延長。
這些好消息帶給一些人喜悅,也帶給另外一些人郁悶。
此時在許都衛的牢獄裡,滿寵正在和一個人直面相對。
“大局底定,曹公已從徐州疾還,不日即到官渡,您暫時還見不到。
”滿寵說道。
“哼,袁紹那個廢物,這麼多天在前線居然毫無作為?還真有當年在酸棗讨董的風範。
”
聲音中帶着淡淡的憤怒與嘲諷。
發聲之人是一位披頭散發的老者,他手腳都戴着鐵枷鎖,整個人緊緊靠在深青色的嶙峋石壁上,佝偻着身軀,像是一具從石中探出身體的浮雕。
光線昏暗,十幾根粗粝的木栅欄将滿寵和老者分隔兩邊,但不好說哪一邊更陰冷一些。
鄧展站在滿寵身旁,把手按在劍柄上,一臉警惕地看着老者。
老者扯動一下手裡的鎖鍊,發出铿锵的碰撞聲,不無怨毒地說道:“既然見不到,就算了。
我倒也想看看,是他這條惡犬,還是河北那隻蠢笨慵懶的大虎能取下這中原。
”
“我軍奉天子以讨不臣,大義在手,自無不勝之理。
”
老者聽到“天子”二字,嘴唇向上翹了翹:“你們特意來對一個将死之人說這些,就是為了羞辱我?”滿寵連忙躬身道:“車騎将軍乃皇戚貴胄,雖犯不赦之罪,亦不可失禮。
荀令君特地叮囑過的。
”
他特意點明這是荀彧要求,自然在暗示許都衛的态度與尚書台有所抵牾。
這其中緣由,董承聽得清楚,不由得冷哼一聲:“既非羞辱,那便是要拷掠喽?”
董承自從那日事敗被關入監牢以來,沒受過虐待,但也沒受過優待。
他知道早晚有一天會面臨這些事。
滿寵又道:“刑掠之事,自有專人負責。
今日來此,是想向您詢問一些事情。
”
董承仰起頭,哈哈大笑起來:“我的人,早被你們捕殺得一幹二淨,連我女兒都沒了。
你還想問我什麼?”他已數日不食,精神委靡,但提到自己女兒時,雙目卻射出極其銳利的劍芒,令一旁的鄧展寒毛為之一豎。
滿寵面對這種壓迫卻像是渾然未覺,依然慢條斯理地說道:“我一直有件事情想不通。
車騎将軍您在許都、徐州、江東和汝南先後布置,為何卻唯獨漏掉河北袁氏呢?倘若趁曹公回師徐州之際,您說動袁紹大舉南下,内外同時發動,我軍局面隻怕比如今要艱難數倍。
”
“然後呢?讓袁紹大軍把陛下接去南皮,繼續圈養起來?那和許都有什麼區别?我不是何進,幹不出引狼入室的蠢事。
袁紹在官渡拖住曹賊,對我來說就足夠了。
”
董承尖刻地回答。
他已經失去了一切,不再顧忌什麼,即使聽衆是滿寵,他也不介意與之分享自己殚精竭慮的心血。
滿寵搖搖頭:“您說的對,可袁紹麾下并非庸才,一旦他們看到許都變亂,勢必會進言袁紹南下,局勢便會脫離您的控制。
以車騎将軍您的才智,怎會算不到這一步?所以在下以為,您在袁紹帳中,必有一人作為挽具,令得袁紹欲前則前,欲止則止。
我想知道的,就是此人名字。
”
“滿伯甯,是什麼讓你産生了我會乖乖招供的錯覺?”
滿寵走近木栅欄,把一張扁臉貼在兩根欄柱之間:“因為這将是您複仇的最好機會。
”
監牢裡的空氣似乎又冷了一些,牆壁上開始挂起薄薄的一層霜氣。
董承與滿寵對視片刻,忽然放聲大笑起來:“好,好。
你說的不錯。
我在袁紹軍中,确有一個關鍵人物。
如今說出來,與我絲毫無損,隻怕你們承受不起。
”
“願聞其詳。
”滿寵道。
“當今尚書令,應該比我更熟悉他才對。
那人的名字,叫做荀谌荀友若。
”
滿寵皮肉未動,鄧展在一旁聽到這名字,卻是面色大變。
※※※
與此同時,在許都城内的另外一角,趙彥目瞪口呆地盯着楊俊空蕩蕩的袖管,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楊公,您的胳膊……”
楊俊摸了摸袖子,苦笑道:“能撿回一條命來,已經算是不錯……”然後他把自己遭遇的變故講了一遍,趙彥聽到楊平居然身死,連忙低下頭道:“在下失言了。
”
楊俊自從被鄧展“救回”許都之後,荀彧來探望過他一回,溫言寬慰了幾句,留了不少名貴藥材。
滿寵也來過一回,問了一堆很細節的問題,但也沒下什麼結論。
楊俊不清楚他們是否識破了自己的謊言,索性借口養傷,在許都館驿裡閉門不出,把自己與外界徹底隔離開來,即使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