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延面色陰沉地從低矮的城垣望下去,城腳下橫七豎八地躺着幾十具袁軍士兵的屍體。
這些戰死者身上隻有少數人披着幾塊皮甲,大部分屍體都隻是簡單地用布衫裹住身體。
手裡的武器,也隻是簡陋的木制或竹制長矛,甚至連一面小盾都沒有。
這種勝利并不讓劉延感覺到快意。
從裝備判斷,這些不過是冀州各地家族的私兵,被袁紹強行征調過來,一來可以充做戰争的消耗品;二來變相削弱那些家族的實力。
這樣的士兵無論死多少,袁紹都不會有一點心疼。
劉延擡頭看了看遠方,袁軍的營寨背靠黃河而設,旌旗招展,聲勢浩大。
這些袁軍部隊是從黃河北岸的黎陽渡河而來,牢牢地把控住了南岸的要離津,然後從容展開,将白馬城四面圍住,驕橫之氣,溢于言表。
可劉延又能做什麼呢?這一座白馬小城不過三裡見方,他這個東郡太守手裡的可戰之兵隻有兩千不到。
算上白馬城的居民也不過才一萬多人。
而此時包圍小城的袁軍,僅目測就有一萬五千之衆。
以袁軍的威勢,隻要輕輕一推,就能把此城推倒。
白馬城一陷,冀州大軍便可源源不斷地渡過黃河,直撲官渡,在廣闊的平原地帶與曹操展開決戰。
可奇怪的是,對面的袁将似乎心不在焉,除了派出一批大族的私兵試探一下守軍的抵抗意志以外,主力一直按兵不動。
劉延搖搖頭,白馬已是孤城,現在想什麼都沒用了,隻有殉城戰死或者開城投降兩個選擇。
他叮囑城頭的守将幾句,然後滿腹心事地沿着青石階梯走下去。
他剛一下來,立刻有一名親随迎了過來。
“抓到了幾個袁軍的細作。
”親随壓低聲音對劉延說。
劉延一點也不覺得驚訝,大戰持續了這麼久,各地的細作都多如牛毛。
他淡淡道:“當衆斬首,以安民心……哦,對了,屍體别扔,也許還能吃。
”
親随有些躊躇:“這兩個細作,有點不太一樣……”
“怎麼不一樣?”
“要不您親自去看看?”
劉延眉頭一皺,沒說什麼,這名親随跟了他多年,不會無緣無故說這樣的話。
他們離開城牆,來到城中一處緊鄰兵庫的木屋裡。
木屋裡站着兩個人,他們沒被綁住,但四周足足有八名士兵看守,動一下就會被亂刀砍死。
這兩個人年紀都不大。
一個二十歲上下,面白無須,兩道蠶眉頗為醒目;他身邊的根本還隻是個大孩子,細眼薄唇,下巴尖削,小小年紀額頭就隐有川字紋。
兩個人的穿着都是青絲單衣,濮巾裹頭,一副客商打扮。
劉延在路上已經了解到了詳情。
一接到袁軍渡河的消息,白馬城立刻封城不許任何人進出。
同時城内大索,凡是沒有戶籍或沒有同鄉認領的人,都會被抓起來。
這兩個人,就是在這時候被抓進來的。
“你們叫什麼名字?”劉延問。
“我叫劉平,這是我的同伴魏文。
我們是行商之人,誤陷入城中。
”劉平略一拱手,不卑不亢。
劉延冷笑道:“曹公與袁紹對峙已經半年多了,天下皆知,又有哪個商人膽敢跑到這裡來?分明是細作!”他假意一揮手,“拖出去殺了。
”聽到他的命令,幾名士兵上前正要動手,劉平擋在魏文前面,厲聲喝道:“且慢!”士兵們都愣住了,手裡的動作俱是一頓。
劉延心中大疑。
劉平說這話時的神态和口吻,都帶着一種威嚴,這是身居上位者特有的氣質,學是學不來的。
這兩個人的身份,似乎沒那麼簡單。
他又重新打量了兩人一番,覺得那少年的面孔有幾分熟悉,卻一時說不出。
“你們到底是誰?”劉延問道。
劉平把手伸進懷裡,這個動作讓護衛們一陣緊張,劉延也下意識地退了一步。
那少年見劉延如此膽小謹慎,發出一聲嗤笑。
劉延卻面色如常,他如今身系一城安危,自然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劉平從懷裡掏出一件東西,遠遠扔給劉延。
劉延接過一看,原來是一條柏楊木簽,簽上寫着“靖安刺奸”四個字。
這四個字讓劉延眼皮一跳,這——是靖安曹的東西!靖安曹是司空府内最神秘的一個曹,這個曹的職責衆說紛纭,沒人能說清楚,無數的傳言總是和刺奸、用間、刺探、暗殺等詞語相連——唯一能夠确信的是:靖安曹的主事者,是軍師祭酒郭嘉。
靖安曹的人無處不在,行事卻極端低調。
即使是在如今的白馬城中,劉延相信也有靖安曹的眼線,隻是自己不知道罷了。
他用手摩挲着木簽的粗糙表面,緩緩開口道:“僅憑這一條木簽,似乎不足為憑。
”
“那麼加上這個呢?”那個名叫魏文的少年昂起下巴,又扔過來一樣東西,眼神裡滿是不耐煩。
劉延撿起來一看,發現是一塊精銅制的令牌,正面镌刻着“漢司空府”四字,背面獬豸紋飾,牌頭還雕成獨角。
劉延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這兩位到底是什麼人,不光有靖安曹的憑信,連司空府的令牌都有。
稍頃,魏文沒好氣地伸出手來:“看夠了?還給我。
”劉延把令牌與木簽雙手奉還,魏文搶回去揣好,眼睛骨碌碌地盯着劉延,不屑道:“你不專心守城,反倒與我們這些客商為難,膽量也太小了吧?”
劉延淡然一笑,沒說什麼。
劉平淡淡地喝止道:“二公子,别說了,劉太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