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準才敢行為,一語一言都要思索明白才敢出口。
一時間,他的掌心卻突然莫名其妙的疼了一下,這樣的心思,他實在是太清楚了。
這不過是每次去見父親時,他自己的樣子。
定權的心重重一跳,就似牽扯到了某根經絡一樣,從身體的深處便開始隐隐生痛。
他低低問了一句:“阿寶,你在害怕什麼?”阿寶沒有答話,一雙細瘦的手腕在他的掌握中瑟瑟發抖。
他曾經握着這雙手寫過字,也曾握着這雙手求過暖;這雙手或許欺騙過他,這雙手也或許扶持過他。
他想起了一句古老的詩:執子之手。
隻是不知道自己明日是否還能握到這雙手;不知道明年是否還能握到這雙手;不知道十年後二十年後,是否還能握到這雙手。
隻是這一念,他的心突然軟了一塊,似有鮮血從衷心的坍塌處汩汩趟過,帶得四肢百骸皆似酸似麻,如同醉酒。
合歡被,蘇合香,寂寂天地之間,兩人雙手相握,再沒有别的聲音。
就在這一刻,他竟然再一次想從這無常世間留住一樣東西,就像幼時想留住母親靥邊金钿的光輝,稍長想留住妻子臉上的最後那一抹血色。
定權擡起了頭,将伊人鬓旁的那隻金钗一把扯下,擲到了地上。
阿寶受驚道:“殿下,不要……”話未完,定權已經打橫抱起了她,徑直向着暖閣中寝塌邊走去。
他将不住掙紮的阿寶輕輕放在了榻上,幫她脫了腳上的鞋,見她隻是睜着一雙杏眼驚懼的看着自己,轉身在榻邊坐了下來,低聲道:“你挪進去些,咱們好好說話。
”阿寶遲疑半晌,終是動了動身子,給定權移出了一席之地。
定權提腳上榻,将雙手枕在頭下,偏首瞥見阿寶背靠着那描金山水的屏風,信口笑道:“江山美人,此刻竟叫我占全了。
”
阿寶為他這一笑難過異常,微微垂下了眼簾,這麼看出去,滿目就全是星星點點的華彩。
金色的是香爐,碧色的是茵褥,朱色的是帷幄,用已經漸入佳境的香氣托着,真正便是一場紙醉金迷的繁華好夢。
她想起了很久以前,讀過的那些詩句:“河中之水向東流,洛陽女兒名莫愁。
十五嫁做盧家婦,十六生兒字阿侯。
盧家蘭室桂為梁,中有蘇合郁金香。
頭上金钗十二行,足下絲履五文章。
”那個時候,不過對着白紙黑字,自己如何能想見真的蘭室桂梁是個什麼模樣?又如何知道,自己十六歲的這一年,真的會在金階白玉堂上,蘇合郁金香中,伴着這個盧家郎?她要如何得知,其實這個盧家郎沒有青春狂放,自憐碧玉親教舞的福氣;自己也沒有在一旁含笑觀賞,暗暗拈酸吃醋的福氣。
她不知道絲履下踩的将是薄冰,頭上的金钗有朝一日會與匕首無異。
至于那個名叫阿侯的孩子,今生今世都成了夢中也不敢有的妄念。
她想起了此刻還靜靜躺在自己妝奁中的那包藥粉,不由無聲一笑。
如果這世上事,就像詩中寫的一樣,那麼也許她終于會老去,她的盧家郎會接着去愛憐别的碧玉美人。
她會寂寞,會怨恨,會指責他負情薄幸,忘了年少時在觀月賞花,賭書潑茶時誓言。
但是在那時,他們一定都真心相信那個誓言。
他們一定兩情缱绻過的,一定會把此刻這樣的春宵,看成真正的千金不換。
閣内靜默得難堪,二人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俱沒有察覺。
半晌定權方開口問道:“齊王馬上就要去國了,你可知道?”阿寶回過神來,見他似乎話入正港,略略思忖了片刻,小心應付道:“殿下說了,妾便知道了。
”定權點了點頭,又道:“你不是說過你有家人在他那裡麼?孤想法子找到他們,讓你們完聚,好好?”阿寶不料他突然提起了此事,一時細想,卻也拿捏不準他究竟是何心意,呆了片刻,才低低答道:“好。
”忽覺失言,忙又努力提起一個笑顔,道:“謝殿下。
”定權仔細打量着她神情,笑道:“你并不歡喜,阿寶。
”還未待她再開口,他卻翻了個身,面朝着她,認真道:“除了這事,你若是還有什麼難處,不妨說出來。
我這太子雖做得不體面之極,卻到底也還是太子。
你說了,我會替你想法子。
”阿寶再料不到此話竟會從他的口中說出,惶恐去看他眸子,卻見那其中的誠摯之意,竟如真的一般。
她的心越來越低,越來越涼,他究竟都知道了什麼?為什麼偏偏是在今夜說這樣的話?難道是那封書信被截住了?還是那個叫長安的内監原本就是太子的手下?一念之間,她卻覺得自己的喉嚨又被鉗住了,一口氣壓在喉底如何也吐不出來。
她伸手撫了撫脖頸上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