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嘴裡剛剛萌出幾顆乳牙。
終于有一天,因為他盡日锲而不舍的努力教誨,那小嘴裡終于含含糊糊的吐出了“哥哥”兩個字,她在人間最先學會的兩個字,就是用來喊他的。
以至于到了今日,他聽到這兩字,就會想到一陣乳香,心中仍然會像當日那樣,因為悸動而想流淚。
他想起了大自己七歲的表兄顧逢恩,那個乳名叫做“儒”的年輕人,是他把自己第一次抱上馬,并且親執馬缰,二人一馬在南山的茸茸綠草間緩緩穿行。
他伏在馬鬃上問:“法哥哥去了哪裡?”表兄回答:“他随父親去了長州,日後一樣做大将軍,來保衛殿下。
”他低下頭想了半日,問道:“那麼你呢,會不會走?”表兄笑道:“我最不喜歡看人家喊殺,日後待我讀書有成,中了進士,今上便會賜我官爵。
殿下察我政績,如果清良,殿下便可以留我在京任職。
有忠志之士忘身于外,又有侍衛之臣不懈于内,便可以輔佐殿下成為萬世明君。
”他關心的地方并不在此,隻是又問了一遍:“那麼你不走?”表兄笑了,這次也簡短的回答:“我不走。
”
他想起了大婚當夜的羅帳中,夜色掩飾了他通紅的面色,他緊張而且尴尬,期期艾艾地問道:“我有沒有弄疼了你?”那個他還沒有看清楚容顔的女子半日沒有答話,隻是伸過一隻手來,輕輕握住了他的手,那隻帶着鼓勵意味的手溫暖而柔軟,讓他想起了一個女子應當具備的一切良好的美德。
那一刻,他真的信任她不會再像旁人一般,一一棄自己而去,他們應當能夠相偕終老。
這些東西不是虹霓和煙花,它們曾經都切切實實的存在過,可是最後遺失的遺失,毀棄的毀棄。
不論是托在金盤中供養,還是捧在掌心中呵護,最終都于事無補,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留住這些太過耀眼的東西。
他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掌,安慰自己已經竭盡全力,若不是曾經不顧一切的努力過,這些鮮血和傷痕又是從何而來?
釋尊講法,使天花亂墜遍虛空。
在這漫天花雨之中,他卻看見随侯珠成為灰燼,和氏璧四分五裂,七寶樓台崩塌,金瓯銷融,禊貼朽化成塵。
那麼多的好東西,如今隻剩下最後一件了,他把它看做越窯的珍瓷,小心翼翼收藏入秘府這麼多年,卻終究還是無法保全。
既然如此,如果不留待他親手來打破,那麼他的人生怎能夠稱得上十全十美的圓滿?
還有,如果不将它打破。
有朝一日,他果真有幸到了神佛面前,又怎能夠理直氣壯的指責他們的失職和無情,而不給他們留下一分可資狡辯的口實,讓他們羞慚無地而至啞口無言?
定權無聲的大笑了起來,此刻他的掌心已經麻木,不複感覺到疼痛。
隻剩那一縷香氣環繞着他,和着淡淡的血腥氣,不肯散去。
那陰謀的氣味。
周午遣人入室為定權紮裹傷口,卻沒有從他嘴中問出一句關于傷因的話來,雖覺奇怪,卻也隻得吩咐衆人緘口,萬不可向外洩露一句。
定權隻是冷淡的待他将一切收拾完畢,方囑咐道:“從今日起,我的熏衣香改用龍涎。
”
周午不明白他一事未平,為何又生一事,遂徐徐勸解他道:“真品龍涎過于貴重,延祚宮内沒有不說,便是内府也所藏不多,殿下此時提用,難保不傳入陛下耳中。
如今戰事方起,陛下命宮府削減開支,衣食器玩皆不可糜費無度,正是殿下為宗親做出表率的時機。
殿下若欲以龍涎熏香,不如用水沉、素馨和茉莉代之,若要龍涎定香,不如以靈麝代之。
為何此刻偏要用這華而無當之物?”
定權看着自己被裹結得累累層層的手掌,冷笑道:“一點龍涎沾染,其香可數月不消退。
且待得我日後記性不好時,也可以仗它給我提個醒,免得傷口好後便忘卻當日之痛。
”
周午聽了這幾句沒頭沒腦的言語,也略覺今日有些作怪,在一旁默立半日,終于答了一聲:“是。
”便悄悄退下。
數日之後,正當月朔,手傷梢愈的太子由一内侍持燈引領,踏入了延祚宮後顧孺人的苑門。
一路無人迎候,亦無人攔阻,隻有滿園秋蟲,唧唧足足鳴叫不止,聞人聲亦不肯稍停。
定權直步入閣,閣内空無一人,他觀看了半日那觀音畫像,又将手指無聊劃過幾案之屬,擡手卻見清潔如同玉鏡台,指腹上沒有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