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上得遠行。
遠行。
遠遠地離開這兒。
毫無意義的職業也有優點,那便是可以遠遠離開這兒的優點。
遠遠地離開馬拉喀什。
三個星期。
就好比是離開那個男人去休假,還可以得到報酬。
那個我深愛的男人,那個不愛我的男人,他站在機場阻止無票者人内的栅欄後揮手,猶如一隻死蜘蛛臨死前的掙紮。
他的手在空中揮動,可眼睛卻已經望着别處。
那個男人,他也許是愛上了另一個女人,也許是連他自己也不愛。
我站在那兒,仿佛被那個傻兮兮的栅欄給撕碎了似的。
我的心被拉了出來,躺在地上,圍着那個男人,舔着他的腳。
那個男人讓他的身體随着他的眼睛轉去。
他一邊走開去,一邊詛咒着,因為有什麼黏乎乎的東西粘在他的鞋子底下。
那個男人的紅頭發還留在我的眼睛裡,猶如我對着太陽看久了似的。
我那空虛的軀殼将去作一次長途旅行。
除了死之外,這是唯一能幫我去對付不被人愛的辦法。
我已經死過很多次了。
死的感覺太乏味了,所以我要在雨中離開,要從這個讓人覺得受到淩辱的城市中離開。
飛機朝香港飛去。
不管怎麼說,所有坐在飛機裡的人都是這麼認為的。
隻有我知道得最清楚。
飛機還停在地上,神不知鬼不覺地放了幾個小時的雲朵投影照。
當人們下飛機的時候,隻是變換了背景而已。
香港的布景很漂亮。
天際在雨中閃爍着,那可能是高樓,可能是雲朵,是山巒,可也有可能是冥府。
在那些看不清到底是什麼東西的底下有人在走動。
他們乘停在百貨公司大樓下面的地鐵去購物。
他們走進沒有出口的過道式商店——香港的大樓底下幾乎全是這樣的商店——去購物。
這情景就好比是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身在地獄裡一般。
毫無意義地購物,購物,直到所有的人因此而死光為止。
女人們坐在街道邊的塑料布上。
她們給自己、也給她們所采購的東西拍照。
她們欣賞着那些上面有她們和她們所購物品的照片。
我問那些女人,她們為什麼要在雨中坐在馬路邊的塑料布上。
她們說,除此之外并沒有很多可以讓人坐的地方。
我在香港的大街上穿行,可我并沒有看見這個城市。
在我的頭頂上是一幅廣告,上面畫着一副巨大的隐形眼鏡,眼鏡上遮着一縷紅色的頭發。
我站在香港,望着雨中朦朦胧胧的中世紀的高樓。
這些高樓猶如被開膛破肚的怪物,奇醜無比地矗立在那兒。
我和那些樓房。
我們,我和一個攝影師,想在夜裡兩點上一艘貨船。
我們坐在雨中的貨船碼頭上。
我們在等船,那艘船将越過太平洋,把我們帶到美國去。
在曆時十六天的旅途中,這艘船将會幫助我把一個像男人一般高大的腫瘤從我的心靈裡割去。
在貨船碼頭上,除了我們倆還有高大的吊車、路燈和很大的蟲子。
我們有足夠的時間來觀賞這些東西,因為我們的船要到清晨五點鐘才靠岸。
這是一艘巨輪,可以裝好幾百萬噸貨物。
這是一艘在波蘭造的船。
我們的客艙布置得猶如華沙火車北站的某個飯店,用的是氖燈和用機制闆拼裝起來的家具。
醜陋無比,可你卻無法逃遁。
這種醜陋一旦進入你的心裡,它就會一直追随着你。
船起航了。
香港市區的燈火閃着疲憊的光。
它根本就不在意我們究竟會留還是走,根本就不在意我們的船是否會因為有人沒有把門關好而在海裡沉沒。
在這艘船上,除了我們之外,就是許多集裝箱,還有三個退休的人,二十個菲律賓水手以及一個悶悶不樂的德國船長和一個德國機械師。
第一天,我們在船上到處閑逛。
我們去看那些集裝箱,看鋼制的船艙闆,看救生艇,看海。
第二天,我們又在船上閑逛,這一次我們把一切細節都看得很清楚。
看,那些集裝箱上所寫的字完全不同。
看,這根纜繩特别漂亮。
第三天,我們沒有去閑逛,因為想要再發現一些新東西的可能性極小。
再說,第三天天氣變冷了,誰也不願意冒着嚴寒去看那些集裝箱和灰色的大海。
三天之後,一日三餐的意義變得越來越重要。
它們把單調的生活一分為三,它們打破了我們内心的獨白,迫使我們去作類似“這一餐究竟會供應米飯呢還是土豆”的思考。
到了第四天,餐盤中的東西變成模糊一片。
第四天之後,餐盤中的東西看上去成了一片灰色,就像大海一樣。
天上下着雨,海上很冷,船艙裡也很冷。
夜晚,我坐在船的最高處,望着大海。
我聽到一首安魂曲,一首關于生命終點的安魂曲。
望着一片無邊無際的灰色,我思索着:愛情隻是一個使我們願意活下去的幻想而已。
我們因為追求愛情而不想去死。
我變得疑慮重重的。
我眺望大海。
任何一種失戀的痛苦都無法在海上持續一個星期之久。
我努力集中思想,盡量不讓痛苦消逝。
不管怎麼說,痛苦至少是一種感情。
我坐在這條陌生的船上。
我被一個男人抛棄了。
這個男人将會把他那小小的、溫暖的身體遮蓋在另一個女人的身上并将在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