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不可思議的快感。
到了晚上,飛車亮起無數燈光。
遊樂園關門、飛車停止轉動後,依然燈火輝煌。
大概一直燦燦然亮到天明,仿佛同天上的星鬥一比高低。
敏坐在桌邊椅子上,邊聽音樂邊癡癡地看飛車上上下下(或其如紀念碑一般靜止不動的身姿)。
她在鎮上認識一個男人。
此人五十光景,長相英俊,拉丁血統,身材颀長,鼻形漂亮且富有特征,胡須又直又黑。
他在咖啡館向她打招呼,問她從哪裡來,她回答從日本來。
兩人開始交談。
男人說他名字叫菲爾迪納德,生于巴塞羅那,五年前開始在小鎮上從事家具設計。
他談笑風生。
聊罷兩人分别。
兩天後又在咖啡館碰上。
敏得知他離婚獨身。
他說離開西班牙是想在新的地方重新開始,但敏意識到自己對此人沒什麼好印象,感到對方在需求自己的肉體,嗅出了性欲味兒。
這使她不寒而栗,不再去咖啡館。
然而自那以來她經常在鎮上見到菲爾迪納德,就好像對方跟蹤自己似的。
也許是她神經過敏。
鎮子小,時不時碰上誰并非什麼不自然的事。
每次看見敏他都動人地一笑,熱情打招呼,敏也寒喧一句。
但敏開始一點點感到焦躁,摻雜着不安的焦躁。
她開始覺得自己在小鎮的平靜生活受到了這個名叫菲爾迪納德的男人的威脅。
它如同樂章剛開始時出現的象征性地提示的不協調音,給她風平浪靜的夏日帶來了不祥的預感。
可是菲爾迪納德的出現不過是全部預感的一小部分。
生活了十天後,她開始對鎮上的整個生活産生了某種閉塞感。
誠然,鎮子每一個角落都幹幹淨淨漂漂亮亮,卻又總讓人覺得它未免目光短淺、自鳴得意。
人們誠然親切友善,但她已開始覺察出其中有一種眼睛看不見的對東方人的歧視。
餐館裡的葡萄酒有奇妙的餘味。
買的蔬菜有蟲子。
音樂節的演奏每一場都無精打采。
她無法把注意力集中到音樂上。
最初覺得開心的公寓也顯得土裡土氣、俗不可耐。
一切都失去了其最初的絢麗,不祥感迅速膨脹,而她又無以逃避。
夜裡電話鈴響,她伸手拿起聽筒。
一聲“哈啰”,旋即挂斷,連續數次。
她猜想是菲爾迪納德,但無證據。
問題首先是他怎麼曉得電話号碼的呢?老式電話機,線又拔不掉。
敏輾轉反側,開始吃安眠藥,食欲頓消。
她想盡早離開這裡。
卻又不知何故,無法從這小鎮順利脫身。
她找了似乎很正當的理由:房租付了一個月,音樂節的連票也買了,她在巴黎的宿舍暑假期間也臨時租了出去。
事到如今,已後退不得——她這樣勸說自己。
再說實際上也沒發生什麼,又不是具體遭遇了什麼,或有人找别扭。
可能是自己對很多事過于神經質了。
敏一如往常在附近小餐館吃晚飯,那是來小鎮兩周後的事。
吃完飯,她想呼吸一下夜晚的空氣——已好久沒呼吸了,便用了很長時間散步。
她一面想事一面随便走街串巷。
注意到時,已經站在遊樂園入口了——那個有空中飛車的遊樂園。
喧鬧的音樂,高聲的呼喚,小孩子的歡笑。
遊客大多是一家老小或當地的年輕情侶。
敏想起小時父親領自己進遊樂園時的情景,還記得一起坐“咖啡杯”時嗅到的父親粗花呢上衣的氣味。
坐“咖啡杯”的時間裡,她一直撲在父親的外衣袖上。
那氣味是遙遠的大人世界的标識,對年幼的敏來說是無憂無慮的象征。
她很懷念父親。
為了消閑解悶,她買了張票走進遊樂園。
裡面有各種各樣的小房子、各種各樣的攤台。
有汽槍射擊台,有耍蛇表演,有算命鋪。
眼前擺着水晶球的大塊頭女人揚手招呼敏:
“Mademoiselle,請這邊來。
可得注意喲,您的命運就要大轉彎了。
”敏笑着走過。
敏買了一支冰糕,坐在長椅上,邊吃邊打量來往行人。
她總是覺得自己的心位于遠離人們喧嚣聲的地方。
一個男子走來用德語搭話,三十歲光景,金發,小個頭,上唇蓄須,樣子很适合穿制服。
她搖頭微笑,露出手表,用法語說正在等人。
她發覺自己的說話聲比平時又高又幹。
男子再沒說什麼,羞赧地一笑,敬禮似的揚手走開。
敏站起身,開始漫無目的地走動。
有人投镖,汽球破裂。
熊撲通撲通跳舞。
手風琴彈奏《藍色的多淄河》。
一擡頭,空中飛車正在緩緩轉動。
對了,坐空中飛車好了,她有了主意,從空中飛車看自己住的公寓——和平時相反。
幸好挎包裡裝着小望遠鏡。
本來是為了在音樂節上從遠處草坪席看舞台的,一直帶在身上沒有取出。
雖然又小又輕,但性能不錯,應該可以相當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房間。
她在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