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前面的售票亭買票。
“Mademoiselle,差不多到時間了。
”售票的老人對她說。
老人就好像自言自語似的眼朝下嘟囔着,随即搖了下頭,“眼看就結束了,這是最後一圈,轉完就完了。
”他下巴留着白須,白裡帶着煙熏色,“咳咳咳”地咳嗽,臉頰紅紅的,像長期經受過北風。
“沒關系,一圈足夠了。
”說着,她買了票,走上站台。
看情形飛車乘客隻她一人。
目力所及,哪個小車廂都沒有人。
那麼多空車廂徒然地在空中旋轉,仿佛世界本身正接近虎頭蛇尾的結局。
她跨進紅色車廂,在椅上坐定,剛才那位老人走來關門,從外面鎖好,大概為安全起見吧。
飛車像老齡動物似的開始“咔嗒咔嗒”晃動身子爬高。
周圍密麻麻亂糟糟的招攬生意的小房子在眼底下變小,街上的燈火随之浮上夜幕。
左側湖水在望。
湖上漂浮的遊艇也亮起燈光,優雅地倒映在水面。
遠處山坡點綴着村莊燈火。
美景靜靜地勒緊她的胸。
鎮郊山丘她住的那一帶出現了。
敏調整望遠鏡焦點,尋找自己的公寓。
但不容易找見,車廂節節攀升,接近最高點。
要抓緊才行!她拼命上下左右移動望遠鏡的視野,搜尋那座建築物,無奈鎮上類似的建築物太多了。
車廂很快轉到頂端,無可挽回地開始下降。
終于,她發現了要找的建築物:是它!然而窗口數量比她想的多。
很多人推開窗扇,納入夏夜涼氣。
她一個窗口一個窗口移動望遠鏡,總算找到三樓右數第二個房間。
可此時車廂已接近地面,視線被别的建築物擋住。
可惜!差一點就可窺見自己房間了!
車廂臨近地面站台,緩緩地。
她開門準備下車,卻推不開。
她想起來,已從外側鎖住了,遂用眼睛搜尋售票亭裡的老人。
老人不在,哪裡都沒有。
售票亭裡的燈也已熄了。
她想大聲招呼誰,但找不到可以招呼的人。
車廂重新爬升。
一塌糊塗!她歎了口氣,莫名其妙!老人肯定上廁所或去别的什麼地方,錯過了她返回的時間,隻好再轉一圈返回。
不過也好,敏想,老人的糊塗使自己得以多轉一圈。
她下定決心,這回可要找準自己的公寓!她雙手緊握望遠鏡,臉探出窗外。
由于大緻方位已心中有數,這回沒費事就找出了自己房間。
窗開着,裡面燈也亮着(她不願意回黑房間,而且打算吃罷晚飯就回去)。
用望遠鏡從遠處看自己住的房間,也真有些奇妙,甚至有一種愧疚感,就好像偷窺自己本身似的。
但自己不在那裡,理所當然。
茶幾上有電話機,可能的話,真想給那裡打個電話。
桌上放着沒寫完的信。
敏想從這裡看信,當然看不清楚。
不久,車廂越過高空,開始下降。
不料剛下降一點點,車廂突然“咣啷”一聲停止了。
她的肩猛然撞到車廂壁上,望遠鏡險些掉下。
驅動飛車巨輪的馬達聲戛然而止,不自然的寂靜包籠四周。
剛才還作為背景音樂傳來的喧鬧的樂曲聲已然消失,地面小房子的燈光差不多熄盡。
她側耳傾聽:微微的風聲。
此外一無所聞。
是聲皆無。
無呼喚聲,無小孩的歡笑聲。
起始她完全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
但很快明白過來:自己被丢棄在了這裡。
她從半開的窗探出上身,再次下望。
原來自己己淩空高懸。
她想大聲喊叫,叫人救助。
但傳不到任何入耳畔,不試即已了然。
離地面太遠,且她的聲音絕不算大。
老人跑去哪裡了呢?一定在喝酒,敏猜想,那臉色、那喘息、那嘶啞的嗓音——沒錯兒!他喝得大醉,完全忘了還有人在車上,關了機,此時正在哪個酒館大喝啤酒或杜松子酒,醉上加醉,記憶愈發蕩然無存。
敏咬緊嘴唇,估計要等到明天白天才能脫身,或者傍晚?她不曉得遊樂園幾點開門。
雖說時值盛夏,但瑞士的夜晚還是涼的。
敏穿得很少,薄襯衫加布短裙。
風開始吹來。
她再次從窗口探身俯視地面。
燈光數量較剛才明顯減少了,看來遊樂園的工作人員已結束一天的工作離開了。
不過,也該有人留下值班才是。
她深深吸一口氣,一咬牙喊道:“來人啊!”喊罷細聽。
如此重複數次,仍無反應。
她從挎包裡掏出手冊,用圓珠筆寫上法語:“我關在遊樂園空中飛車裡,請幫助我。
”
然後從窗口扔出。
紙片乘風飛去。
風往鎮那邊吹,碰巧可以落在鎮上。
但即使有誰撿起紙片看了,他(或她)怕也難以相信。
于是她在第二頁加寫了姓名住址,這樣應該有可信性,人們會認真對待,而不當作玩笑或惡作劇。
她把手冊撕去一半,一頁一頁抛往風中。
随後敏忽然心生一計,從挎包裡掏出錢夾,取出裡面的東西,隻留一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