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酒吧内,長長的櫃台從門口向裡面延伸,可容納四、五個人的餐位排列于櫃台後面。
秀樹選定櫃台中部的空位緊挨東子而坐。
吃的東西嘛,東子說不太餓,隻點了牡蛎瑪利拿和嫩煎蘑菇油橄榄;飲料呢,秀樹點的是不甜的馬地尼,東子親自要馬格利特酒。
櫃台前面是洋酒架,擺滿琳琅滿目的波爾多産的葡萄酒,在燈光的照耀下,像晶瑩的寶石閃閃發光,與燈火通明的房間相比,這種地方顯得十分幽雅。
秀樹喝了一口酒,便想起傍晚妻子來電話的事,随即用門口的公用電話挂到家中。
妻子繼女傭人之後接了電話,詢問之後才知道,原來是住在紐約的她的朋友夫婦來到日本,所以她不能很早回家。
秀樹稍加思索後說,今晚和大學時代的朋友聚會走不開,所以請代向你朋友夫婦問好,說完便挂上了電話。
回到座位時,東子已将馬格利特酒喝去約二分之一。
“馬格利特”以龍舌蘭酒為主,作為女用酒類酒勁兒可觀。
東子仿佛想一醉方休。
秀樹喝了一口馬地尼,夾了一個牡蛎,而後似乎想起什麼,問道:“那麼,還是剛才談到的,但是……”
東子雖顯不悅,秀樹仍找回原來的話題:“你的心情我大體已理解,但要生孩子真是不可能的嗎?”
東子盯了一會兒杯中乳白色液體,不久,微微仰起臉說:“是不可能的,因為三個醫生都說很難。
”
“絕對不行嗎?”
“雖然沒那麼說,但對我不抱任何希望。
”
“那麼,不就是說還有一線希望嗎?”
“從醫生的表情可以看出是不可能的,而且,像前面所說的一樣,我早已死了那條心。
”
“不過,哪怕有一點點可能性,是否也應努力試試呢?”
東子稍歇片刻說:
“謝謝您為我而操心,但我再也不想為要孩子那樣幹了,我想讓自己的身體舒服舒服。
”
“舒服舒服!”
“從我提醒自己對孩子不要抱任何希望時起,我就覺得舒服多了。
好容易才恢複了正常人的生活。
”
“那麼,從前呢?”
“方才已說過,每天去醫院進行檢查,每次都疼痛得心裡難受,還因貧血暈倒過,發生過胃痙攣,身體幾乎被擺弄碎了,處處都不舒服。
我覺得,要是再繼續下去,我本人就完了。
”
話越說越深入,秀樹點上一支香煙。
東子突然說:“而且,我覺得對不起他……”
“你說他!”
“是我丈夫,連他也不想和我一起被人當做醫學實驗用的天竺鼠了,所以……”
“還進行過實驗之類的!”
“不知道是否算實驗,但對我們來說,如同被人當做實驗品。
”
大概是極為令人不快的感覺,一談到醫院的事,東子頓時聲色俱厲。
“完全是荒唐透頂!”
“是那種治療嗎?”
“的确是令人厭惡的事,每天監測的體溫突然下降,便知道好像要排卵,于是,醫生便下命令說‘今晚是一次機會,你們必須試一下’。
醫生這樣一說,我便坐立不安地确認丈夫回來的時間,我也必須中途停止工作趕回家,恭候丈夫,讓他把我抱在懷裡。
我們的性生活隻能配合着我的身體狀況進行。
”
“……”
“但是,我們不是機器,并不是無論何時隻要人家說現在需要立刻開始,就能順利完成,而且……”
東子将杯中的“馬格利特”一飲而盡說:“他更可憐,一知道不久将要排卵,就不能随心所欲地做愛。
”
“做愛?”
“的确是異乎尋常,因為他必須事先使精液濃度增高。
即便是平時有所節制,醫生一說‘今夜必須進行’,就立刻進行性生活也是很難為人的吧男人有男人之間的交往,而且,大概也有今天正好沒興趣的時候吧?但是,醫生一旦要求,我們就不能說不……”
如東子所述,他們夫婦的性生活并非出于愛情,而是為盡義務。
“出于那種目的進行性生活時,丈夫摟着我也罷,我被丈夫抱着也罷,相互之間無一點快感。
隻有總算盡到義務的疲憊感,躺在背朝我睡着的丈夫身邊,精神恍惚地眼望天花闆沉思:這樣真的能懷孕?”
因為又談起帶刺激性内容,秀樹環顧四周,發現旁邊的顧客及櫃台的酒吧服務員均未注意聽。
“這就是地獄,的确是醫學實驗用天竺鼠的地獄。
”
秀樹請酒吧服務員給自己和東子又添了一杯飲料。
東子接着說:“不過,他對我很好,強忍着與我奮鬥三年。
但我明确地對他說了,這種事我們不能再幹下去了,若長期按醫生的指示,像完成工作任務似地進行性生活,我們自身也會古怪起來。
如果為了懷孕把我們自己也弄得古裡古怪的,那就毫無意義了。
”
“那麼,他呢?”
“當然,他完全理解我。
他對我說,即便沒孩子也無關緊要,從前也沒非常想要孩子,如果随随便便要個孩子倒是個大累贅,要把他撫養成人必須付出千辛萬苦,就是長大之後也得不斷地為他操心,想到這些,索性不要孩子是多麼快活呀!”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