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車。
陰雨的雲層依然遮住天空,進入夜間之後,悶熱久久不退。
汽車很快地就穿過加茂川,沿着大路向南開去,在三年坂拐進了山腳。
“坂本”餐館就在上坡處。
這餐館位于東山腳下,庭院很大。
伊織自從五年前來這裡以後,每到京都總是來光顧。
今晚雖然隻是和霞兩個人,餐館還是給安排了一間臨近水池而景色極好的雅間。
房間有六十多平米,兩個人似嫌奢侈,然而也正是京都的老字号才能擁有這種豪奢的氣派。
先上來抹茶,然後老闆娘跑來緻意。
“歡迎您光臨。
好長時間沒見。
”
年齡不過四十過半,十分樸素,一派京都餐館老闆娘的風度。
她先向伊織和霞緻意,然後又仔細看看霞說道:
“您從東京來吧?真漂亮。
”
“不好意思。
”
霞羞澀地低下頭,她的和服打扮在這種地方,尤其顯得光彩照人。
庭院吹來的涼風穿過門簾飄進來,在這開放的雅間中,反倒不甚感到梅雨天氣的潮濕。
“這裡的青蛙怎麼了?今晚還在休息嗎?”
伊織望着門前的水池向老闆娘問道。
去年七月到這裡來時,蛙聲長鳴。
雖然隻有一隻青蛙,可它卻似乎以這寬闊的庭院為自己的領地,“呱呱”長鳴不止。
“不知今天怎麼回事,昨夜叫得讓人心煩,這會兒真老實了。
”
“這是一種食用蛙,栖息在這水池已經多年,俨然主人一般。
”
伊織向霞解釋了一番,可青蛙卻根本不叫。
“對了,喝啤酒好嗎?”
老闆娘問過定的菜,站起來離去,房間裡隻剩下他和霞兩個人。
“您帶我到這地方真好,不虧來一趟。
”
霞一本正經地說完,看着壁龛。
壁上挂着一幅清淡的挂軸,左邊擺着一座漂亮的花盤,插着兩支山丹。
霞喜歡花,仔細看了一遍山丹,說道:
“我喜歡這種淡雅的插法。
”
伊織也不喜歡那種争芳鬥豔的洋式插花,比較欣賞清淡中别有品味的插花。
過了一會兒,服務員送來了酒菜和啤酒。
霞接過來,給伊織的酒杯裡斟上。
酒菜是時新的莼菜,蓋了一層嫩芋,吃來可口。
“這小盤真漂亮。
”
霞左手輕輕拿起圓圓的木碗手柄,用漏勺撈起莼菜,放進小碗裡的芥末醋裡。
然後她又拿出疊紙,折好放在左手,順着筷子的移動方向接在下面。
就連她端起酒杯放到嘴邊時,伸直的左手指也輕輕地放在杯底。
左手顯現女人的溫柔和妖豔。
霞可能早就明白這一點。
看着她的動作,伊織心裡感到舒适。
也許這秘密就在左手的動作上。
霞的美不僅在于面龐嬌好,似乎還滲透在她那婀娜的動作之中。
譬如下車後走過通往餐館的石闆路時,霞左手拿着手袋,右手扶着和服的下擺。
在門口脫木屐時,她也是先用右手拉起鞋梁,輕輕提起右腳跟。
這似乎也是為了不過分暴露腳腕。
走進來之後,回身跪下,先扭過伊織的鞋,然後再擺好自己的木屐,并且故意避到石台的角落。
那時她輕輕扭過身去,大概也是為了不緻讓等在旁邊的人看到她的臀部。
然而,在這一時刻,伊織站着俯視下方,望着整理鞋的霞的後背,借着微光,正好看到她那微微露出的白色半領,感到無比妖豔,伊織一瞬之間被迷住了。
後來他又看到擺放在石台上的木屐鼻梁挺直,感到這似乎正表達出穿它的人十分清純,心裡甜極了。
進入室内坐在桌前布墊上時,她先用兩手拿起布墊兩端,待膝頭輕輕壓上之後再慢慢靠近坐下。
她聆聽伊織說話時,雙手按住膝頭,上身挺直,那姿勢真讓人感到清爽。
伊織偶到酒樓和茶館時,看到藝妓們那秀美的坐姿,總是感歎不已。
前面自然不用說,就是側姿和背姿也各有定規。
吃飯中間,開始演出舞蹈,大家都轉向舞台。
斟酒的藝妓們也退到身後觀賞演出。
她們的脊背和腰身直挺,形成一條曲線,白色的布襪在身後構成一個側八字圖案,整個背姿俨然是一幅美妙的圖畫。
這和胖瘦無關,是一種多年學習禮儀和經受訓練的人們練就的自然美。
現在的霞,她的秀美絕不亞于她們。
霞到底在什麼地方練就的這種禮儀呢?是練習茶道學來的嗎?也許如此,但也許是因為家庭教育嚴格。
伊織在學生時代隻見過兩三次霞的母親。
她是個老派而認真的人。
說話顯得過于客氣,應酬起來甚至讓人感到有些心煩。
但是,沉穩之中也正蘊藏着嚴格。
大概霞的行動做派正源于這種家教和她本人的敏銳感覺。
然而就是這個霞,身為有夫之婦,現在卻和别的男人一起在外旅行。
如果作古的母親知道這件事,她又會說什麼呢?伊織又一次偷看了一眼霞的面龐。
芥末醋拌莼菜之後,接着上來的菜是酒蒸蕨菜、楊梅和花山椒。
這菜不裝盤,擺在松木闆上,顯得新鮮,透出涼意。
“您這次是去奈良嗎?”
老闆娘還記得,伊織為了設計奈良的美術館曾經多次來到京都。
“明天早晨去。
就是想今晚在這吃飯,所以住也定在京都了。
”
“這真太謝謝您了。
”
老闆娘低頭緻意,撤下了盛嫩芋莼菜的菜盤。
隻剩下兩個人,伊織再次欣賞庭院。
池子前面小山中間有一間茶室,通往茶室的一條小路沿途點亮了地燈。
淡淡的昏暗之中,微風拂煦,從窗外飄進來,穿過室内,輕輕吹動着角落裡的窗簾。
“這地方也能住嗎?”
“當然羅!事先預約,可以住。
”
當初确定住在京都時,伊織也曾想過住在這裡。
但是,日本式旅館關門較早,總感覺心裡不踏實。
在寬闊的庭院裡的一室之中度過一夜也很好,但卻缺少西式飯店那種密閉的感覺。
不知為什麼,伊織認為既然是和霞的二人之夜,總覺得密閉的房間比較舒适。
老闆娘走後,服務員進來,端來了紅魚和紅豆粥,接着又上來了檸檬鲥魚和烤香魚。
後來又上了家茂茄子炖鮮薯,最後一道菜則是酒蒸鮮貝。
一般說來,為使人們易于上口,這種日式傳統菜肴總是将肥瘦冷暖結合在一起,适時上菜。
因為如此,規矩是一上菜就得盡快吃,如果一味客氣,上菜的人會很為難。
霞興高采烈地一樣樣品嘗。
不過,似乎到底吃不下最後上來的香米飯,表示不能再吃。
“真香,吃得太飽了。
剩下它,實在對不起。
”
“梅雨天氣,人們都吃不動,立刻上水果。
”
吃完飯,蛙依然沒叫。
天氣雖然依舊雲層密布,但刮起風,人們感到舒服了一些。
“真安靜。
”
霞側臉看着庭院。
晚夜寂靜之中,微光映出面頰到脖頸淡淡的輪廓。
伊織看着這暗影,心中湧起一陣激情。
上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