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細節頻繁出現在調查中時,就要把它們記住。
因為它們一定隐藏了深層的含義。
每個案子都是一個原子核,重現的元素就是它的電子。
它們圍着原子核轉,勾畫出潛在的真相。
卡裡姆笑了,那個戴鐵框眼鏡的警察是對的。
這個評述正好适用于他現在的調查。
宗教就是那個反複重現的元素,裡面就可能隐藏着令人驚訝的真相。
他走向一個小石門廊,敲了門。
幾秒鐘後,門縫裡出現一張笑臉。
那是一種古老的笑容,周邊圍着黑白頭紗。
卡裡姆還沒開口,修女就側過身,說道:“進來吧,我的孩子。
”
警察走進一個樸素的門廳。
隻有一個木質十字架挂在牆上,位于一張隐約反光的桌子上方。
右邊沿着走廊有幾扇打開的門,反射出灰色的光線。
透過近一點的門洞,他看見一排排釉亮的椅子,鋪着亮色的地漆布——那是個完美的祈禱室。
“跟我來,”修女說,“我們正在吃晚飯。
”
“這個點嗎?”卡裡姆很驚訝。
修女發出咯咯的笑聲。
她有着年輕女孩的俏皮。
“你不了解加爾默羅會修女們的作息時間嗎?每天下午,我們都要在六點開始祈禱。
”
卡裡姆跟随着修女,來到一個大廳。
在刺眼的燈光下,三十多位修女邊吃飯邊聊天。
她們的面孔和頭巾讓人感到一種微微生硬的冷淡,像幹硬的聖餐面餅一樣。
有些人瞥了眼警官,有些人在笑,但是談話并未中斷。
卡裡姆聽到幾種不同的語言:法語、英語,也有斯拉夫語,或者波蘭語。
聽從修女的建議,他坐在桌子的一端。
面前的凹碟裡裝滿了結了赭石色塊狀物的湯汁。
“吃吧,我的孩子。
像你這樣的大男孩……”
又是“我的孩子”……但是卡裡姆并不想冒犯修女。
他低頭看看自己的碟子,才想着自前晚起自己就一直沒有吃飯。
他咽了幾匙湯,然後吞了幾塊面包片和奶酪。
每道菜都有種奇特的深入内心的味道,像是家裡做的,還用了沿海特有的烹饪方法。
他給自己倒了點水,然後擡起眼睛。
修女正一邊觀察他,一邊和同伴交談。
她低聲說道:“我們在談論你的發型……”
“怎麼了?”
那修女面帶微笑。
“這些辮子是怎麼弄的?”
“是天生的,”他回答說,“如果讓它自由生長的話,卷曲的頭發自然會形成辮子。
在牙買加,人們把這個叫做髒辮。
男人們從來不會剪頭發,也不剃須,那是與他們的宗教相悖的,跟猶太教徒一樣。
當發绺足夠長的時候,為了讓發绺更沉些,他們就在裡面裝滿泥土。
還有……”
說到這裡,卡裡姆停下了,這次來訪的目的湧入腦海。
他微微張開嘴唇,想要解釋下他的調查。
但是修女先發問了:“你來這裡幹什麼,我的孩子?你為什麼帶了把槍在大衣下?”
“我是警察。
我要見安德烈修女。
”
修女們繼續着談話,但是中尉明白,她們聽懂了他的請求。
那個女人發話了:“那我們去叫她吧。
”她審慎地向鄰座一個修女示意,然後對卡裡姆說:“請跟我來。
”
警官向同桌進餐者彎了彎腰,表示感謝。
走上長長的一條過道,腳步沒發出任何聲音。
突然,修女轉過身,“有人事先告訴你了,是吧?”
“告訴我什麼?”
“你可以跟她說話,但是你不能看到她,也不能靠近她。
”
卡裡姆注視着修女頭巾的邊緣,它像個拱形的陰影一樣弓着,讓他想到了教堂廳堂、天藍色的穹頂,還有劃破羅馬天空的鐘樓。
當你想象天主教上帝的臉時,這樣的景象總是會浮現在腦海裡。
“黑暗,”那個女人歎氣道,“安德烈修女發誓要活在黑暗中。
我們已經十四年沒有看見她了,她應該已經瞎了。
”
外面,太陽的最後幾縷光線消失在宏偉的建築後,荒涼的庭院被均勻冷淡的色調侵襲。
他們朝豎着高塔的教堂走去。
教堂的右側面有一扇小木門。
修女在她裙子的褶子裡掏了掏,卡裡姆聽到鑰匙撞擊的叮當聲。
門開了,修女将他留在半開的門前。
黑暗中充滿着潮濕的氣味,到處是搖曳的蠟燭,四周是磨損的石壁。
卡裡姆走了幾步,擡起頭。
他辨認不出教堂拱穹的高度。
彩繪大玻璃稀疏的反射光已經被黃昏吞噬了,蠟燭的火焰好像被教堂的宏偉壓抑着。
他經過一個貝殼形的聖水缸,穿過告解室,然後順着凹室向前走。
這些地方隐約喚醒了他腦中一些模糊的回憶。
雖然有着特别的出身和膚色,他的潛意識裡卻充滿了天主教信條。
他記得在家鄉時,每個寒冷的星期三,他們都要通過電視課堂裡上教理課。
十字架殉難、耶稣基督的仁慈、面包的增多,所有這些蠢事……卡裡姆感覺心裡生起一種淡淡的鄉愁,他開始思念家庭導師們了。
他為産生這樣的情感而自責,他是個活在當下的人,不應該過分沉湎于過去的回憶。
他繼續順着教堂的穹頂往前走。
在木栅欄後面,壁龛深處,他看到暗色的地毯、淺白的瓦礫和金色編織畫。
每走一步,他都聞到灰塵的味道。
突然,一聲沉悶的響動讓他轉過頭。
他花了幾秒鐘來看清那陰影中的陰影,然後放松了他本能抓起的格洛克手槍柄。
在凹室裡面,安德烈修女站在那裡,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