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瑞根說,“克拉西亞的人口曾比密爾恩還多,但現在卻越來越少了。
”
“為什麼?”亞倫問。
“因為他們常年與沙惡魔作戰。
”瑞根說。
亞倫瞪大雙眼。
“人可以與地心魔物作戰?”他問。
“人可以與任何東西作戰,亞倫。
”瑞根說,“問題在于與地心魔物作戰的赢面不大。
克拉西亞人除掉不少地心魔物,但死去的人更多;克拉西亞的人口一直在逐年減少。
”
“我爸說地心魔物會吞噬人的靈魂。
”亞倫說。
“呿!”瑞根朝旁邊吐了口口水。
“那些都是毫無根據的迷信。
”
當他們在距離森林村落不遠處轉彎時,亞倫注意到前方的樹杈上垂吊着什麼東西。
“那是什麼?”他指向那東西問道。
“我的天呀。
”瑞根咒道,接着甩動鞭繩,驅趕騾子加速前進;亞倫被摔回椅背上,片刻後才坐直身體,回過神來,他看向剛才那棵樹,發現他們正迅速逼近。
“科利舅舅!”他失聲尖叫,眼見對方雙腳亂蹬,伸手拉扯脖子的繩索。
“救命啊!救命啊!”亞倫大聲驚叫。
他跳下行駛的騾車,重重地摔在地上,但他立刻翻身爬起,朝懸挂在樹杈上的科利狂奔過去。
他沖到樹下,但科利一腳踹中了他的嘴,将他踢倒。
他嘴裡頓時嘗到一股血腥味兒,奇怪的是一點也不覺得疼痛。
他再次爬起來,緊抓科利的雙腳,想要擡起對方、松開繩索,但他太矮了,科利又太重,他隻能任由對方窒息地抽搐。
“救救他!”亞倫對瑞根叫道,“他不能呼吸!快來人幫忙呀!”
他擡起頭,看見瑞根自騾車後方取出一根長矛。
信使後退一步,幾乎沒有來得及瞄準就擲出長矛,但他的準頭極佳,一下就戳斷了繩索,可憐的科利随即砸到亞倫身上,兩人同時倒在地上。
瑞根立刻來到他們身邊,扯開科利喉嚨上的繩子;這并沒有多大作用,科利仍猛抓脖子、無法呼吸。
他的眼珠暴突,幾乎要蹦出眼眶,臉孔漲得紅裡發紫。
他在亞倫的尖叫聲中猛抖一下,然後就再也沒有任何動靜了。
瑞根用力地按壓科利的胸口,嘴對嘴吹入大量空氣,但一點效果也沒有。
最後他終于放棄了,一屁股坐到地上,低聲咒罵。
亞倫并不是沒有見過死人,死神是提貝溪鎮的常客。
但死于地心魔物或疾病是一回事,眼前這種死法又是另一回事。
“為什麼?”他問瑞根,“他昨晚竭盡所能地對抗地心魔物求生,現在為什麼卻想要尋死?”
“他有對抗惡魔嗎?”瑞根問,“昨晚真有人挺身對抗地心魔物嗎?還是隻是逃命,找地方躲?”
“我不……”亞倫開口道。
“你不能老是逃避,亞倫。
”瑞根道,“有時候,逃避會扼殺你體内的某種東西,就算你自地心魔物手中逃過一劫,仍沒有辦法活命。
”
“他還能怎麼做?”亞倫問,“人沒辦法對抗惡魔的。
”
“或許在熊的巢穴與熊搏鬥的勝算還比較高。
”瑞根道,“但這并不代表我們無法對抗惡魔。
”
“但是你說克拉西亞人為了對抗惡魔而死傷慘重?”亞倫反問道。
“沒錯。
”瑞根說,“但他們依循自己的信仰行事,我知道這聽起來十分瘋狂,亞倫,但在内心深處,男人渴望像遠古傳說中那樣挺身戰鬥,想要像個男人一樣保護自己的女人和小孩。
但是他們辦不到,因為偉大的魔印已經失蹤了,于是他們隻能将自己鎖在家裡,像是被困縮在牢籠的野兔,驚慌失措地度過黑夜。
但是有時候,特别是當你看見深愛的人在眼前死去時,緊繃的情緒擊垮你的求生信念,你就徹底崩潰了。
”
他伸手輕拍亞倫的肩。
“很抱歉讓你面對這一幕,孩子。
”他說。
“我知道此刻的你很難理解這一切……”
“不,”亞倫說,“我理解。
”
這是真的,亞倫了解。
他了解戰鬥的渴望。
在他動手對付科比一夥那天,他其實沒想過自己會赢。
真要說起來,他本以為自己會被打得很慘。
但抓起棍子的那刻,他把一切後果抛諸腦後。
他隻知道自己對他們的騷擾忍無可忍,不管是以什麼方式,他隻想發洩,讓一切都結束。
知道自己并不是唯一有這種想法的人,這讓他備受鼓舞。
亞倫看着自己的舅舅躺在塵土中,雙眼圓睜、滿是恐懼。
他跪在他身旁,以指尖幫他閉上雙眼,科利已無須再害怕了。
“你殺過地心魔物嗎?”他問瑞根。
“沒有。
”瑞根搖頭答道,“但我曾與他們交手幾次,在身上留下了幾道傷疤。
不過我不是為了殺死他們,而是想要逃生,或是逼它們離開其他人。
”
他們将科利包裹在油布中,放上騾車,趕回森林村落,途中亞倫一直在思考瑞根的話。
傑夫和希爾維已經收拾好馬車,焦躁地等着他們回來就離開,當看見科利的屍體後,對亞倫遲歸的怒氣立刻消散得無影無蹤。
希爾維号啕大哭,奔向自己的弟弟;但如果想要趕在天黑前回到農場,他們不能浪費時間。
傑夫拉開妻子,哈洛牧師在油布上畫下一道魔印,然後一邊帶領衆人念誦禱告文,一邊将科利的屍體放入火堆。
不打算待在布林·卡特家過夜的幸存者分别随其他人回家過夜。
傑夫和希爾維家留宿了兩個女人。
諾莉安·卡特是年過五十的老婦。
她的丈夫在幾年前就已去世,女兒和孫子又在昨晚的攻擊中喪生。
瑪莉雅·貝爾斯也将近四十歲了。
當衆人撤入地窖時,她的丈夫來不及躲進去。
兩名女子癱坐在傑夫的馬車後方,和希爾維一樣盯着自己的膝蓋。
亞倫在父親揮鞭催馬的同時朝瑞根揮手道别。
直到森林村落消失在視線中,亞倫才想起自己沒有叫任何人去看吟遊詩人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