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你的藥。
”于潤生把一個紙包放在木桌上。
“謝謝。
坐吧,我請你喝茶。
”坐在桌前的雷義向對面的空位揮揮手。
“店家,沏茶!”
于潤生坐下來,從茶店的窗戶俯視下面善南街的情景。
時近黃昏,完成了一天工作的人群在街道商店之間閑逛。
雷義拈起一顆花生米抛進嘴裡,輕輕啜了一口茶。
他今天并沒有穿着差役的制服——兩天前的晚上他獨自制伏了三個強闖民居行劫的盜匪,但在搏鬥中也受傷不輕,今天仍在休假中。
店家端來清茶。
“店家,茶錢待會再算。
”雷義笑着說。
“不打緊。
不方便的話下次光臨再一起算吧。
”店家笑容很燦爛,當中沒有半點奉承虛飾。
城裡的人都知道雷義是漂城公門裡少數廉潔的差役,吃飯喝酒從不賴賬。
雷義朝店家抱抱拳。
于潤生注視他的雙手。
十根手指又短又粗,指甲前端都深嵌進結實的指頭肌肉裡。
于潤生知道沒有過硬的功夫磨煉不出這樣一對手掌。
“傷好得差不多吧?”于潤生問着,伸嘴把茶吹涼。
“明天就當班。
”
“值得嗎?”于潤生端起茶碗,一口便把清茶喝去一半。
“這樣打拼你得到什麼?還不是口頭幾句贊賞?看看那些役頭,幾乎全都搬進桐台了。
”
“我沒有想過什麼值得不值得。
”雷義的方形臉嚴肅起來。
“隻是有許多事情我看不過眼。
從當上差役那一天起我就沒有想過錢。
”
“有的時候,錢并不單是錢。
”于潤生抹抹嘴巴。
“不。
對我來說,錢就是錢,隻是用來吃飯喝酒,有的時候找找女人,有的時候吃吃藥。
”雷義伸手進衣襟内掏出一串銅錢,點算出幾個放在桌子上。
“這裡是買藥的錢。
”
于潤生把銅錢收下來。
“我的義弟……最近怎麼啦?”
“他在牢裡名氣大得不得了。
”雷義說:“人人喊他‘拳王’。
打死了幾個人。
”
“有辦法的話請關照他一下。
”
“放心吧。
他在牢裡勝了許多場,牢頭不會待薄他的。
說不定他在牢裡吃得比你跟我都好。
”
于潤生喝幹了茶。
“謝啦。
下次我作東。
”他站起來,步下茶店的木階梯離去。
于潤生走在善南街上,但并沒有循最直接的路線往東面破石裡而行。
每天在藥店完成辛勞的工作後,他總愛繞遠路經過安東大街回家。
他愛闖進這片不屬于他的繁榮。
安東大街就像螢火蟲,隻有在天色漸漸昏暗之後,才展露出它躍然的生機與華麗的光采。
他就像一匹在雪地上獨行的孤狼偷看人家的光亮窗戶般,仰視大街兩旁樓房上招手的豔妓,觀看他人酒酣耳熱的痛快表情,聽着頹靡的樂曲和賭場的歡呼聲。
他需要這一切來保持他心裡一種特殊的“饑餓感”。
于潤生走到了大街北端,經過全漂城最可怕的建築物“大屠房”,往西轉入北臨街市肆。
市肆早已休息。
他看見街角遺留了一個斜放的破筐,裡面裝滿污爛的梨子。
空蕩蕩的市肆殘留了一種有如叢林的氣息。
天色越來越糟了,陰雲從四面八方湧到漂城頂上來。
于潤生加快腳步走出市肆,步過平西街口。
剛進入破石裡貧民窟内,雨便開始下了。
他穿過迷宮似的窄巷,經過呻吟、咒罵、驚叫、呼喝、哭泣,走過炊煙、雨霧、泥濘、破瓦、腐臭,回到了家門前。
一個人站在門前。
閃電刹那劃破厚重陰郁的蒼穹。
短暫的電光照亮了狄斌焦慮的神情。
“老大,糟啦!”
“白豆,什麼事情?”
“三哥不見了!”
——轟隆!
雷聲此刻才爆響。
鉛雲似被雷震擊散,化為了豆大的雨滴,從千丈高空灑落人間。
夜深。
瘋狂的雨持續自黑暗天空降下,雨水仿佛直接來自孤寂的宇宙。
豪雨在洗滌平西石胡同裡的一場血祭:
人影在黑暗的雨裡穿梭、起伏、匍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