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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光在流動,在顫震,甚至在呼吸。
造形完美的刀尖,鏡面般平滑的刃脊,如石紋般自然優美的蝕刻。
一雙雙穿着草鞋、布履甚或赤裸的足腿,急促踏在水窪上,紛濺出帶泥的水滴,發出戰鼓鳴動似的沉啞聲音。
胡同一方是挑起這次戰鬥的“豐義隆”。
為了迎接将于日内自首都總行返回的祭酒龐文英,“豐義隆漂城分行”的人馬鬥志高昂,決心奪取輝煌的戰功。
另一方則是雄霸漂城黑道逾十二年的“屠房”。
他們絕不容許财力豐厚的北方人在這城市裡站穩陣腳。
平西石胡同是必争之地,隻要守住這條短街的控制權,便能進而攻擊破石裡内“豐義隆”的地盤。
癞皮大貴是“屠房”殺手之一,他帶着八個兄弟埋伏在胡同北側,蹲在雞圍與胡同間的矮牆後,随時躍牆而出殺進胡同裡。
暴雨清洗雙方戰士的身軀。
悶雷響起。
厮殺竟是異常靜默。
沒有喊殺聲。
數十雙腿急踏的聲音似在互相抵消。
刀光劃過空氣的銳音被雨聲融化。
血漿自皮肉組織破裂處溢出,迅速被雨水沖淡。
被殺者發出低沉的哀叫。
金屬與骨肉交擊。
數條人影像洩氣的皮囊頹然倒下。
癞皮大貴雙手握着三尺多長的鋼刀,奮勇向前方逐寸沖殺。
沒有恐懼。
連意識也沒有。
隻有最原始的求生與殺戮本能。
血濺在他的癞臉上。
别人的血。
他伸出舌頭,舐去血的黏稠,品嘗血的鹹澀,又再咬牙向前揮刀。
污穢的頭巾不堪沖力而跌落,露出他毛發稀疏的癞疤頭皮,僅餘的發絲盡濕。
他大幅揮刀,猛地斬在對面一個“豐義隆”頭目的左頸肩處。
骨斷。
肉飛。
血湧。
頸歪。
大貴的刀并沒有停下來。
刀鋒繼續斜向前進,劃入胸肌,切進肚腹。
皮肉外翻,皮下脂肪與腸髒暴露在濕冷的空氣中。
長刀從右側腹處脫離,完成那條燦爛而殘酷的斜線軌迹。
大貴迅速回刀,僅僅擋下了一柄趁機襲來的短斧。
被斬者的身體此時才折曲崩倒。
大貴兩個兄弟從左右奔來,以小刀刺穿了使短斧的偷襲者的右臂和側腹。
“豐義隆”的陣勢被這輪狠厲攻擊打潰了,刀手紛紛轉身逃竄。
他們許多遠自首都而來,不願死在漂城這異地。
“屠房”人馬急步追趕,刀光閃動間又斬三人。
“豐義隆”敗兵轉入破石裡北區。
“屠房”二十多人窮追不舍。
敗者四散入曲折的街巷。
“屠房”殺手不敢再追進,唯有大貴恃着對破石裡街巷熟悉,仍緊追“豐義隆”另一名頭目。
轉過三、四個彎角後,已不見對方的背影。
大貴無心再搜索,因為他發現連自己最忠心的手下也沒有一個跟随而來。
“呸,都是沒用的——”
右側暗角處。
兩點兇狠的目光。
一條高瘦的身影。
大貴愕然。
眼前這個突然出現的人并非他剛才窮追的獵物。
但是他感覺似乎曾經見過這條身影,這種眼神。
像刀的眼神。
在淋漓夜雨掩蔽下,大貴看不見來者的面目。
但眼神卻清晰地透射而來。
大貴全身像被什麼東西釘死了,呆立在原地。
是恐懼。
強烈的恐懼源自那刀芒般射過來的瞳光,它們就像無形的魔靈,緊緊纏縛大貴四肢每一段關節。
大貴努力想舉起長刀,可是肩頭、手臂、肘彎、手腕、指掌全都不聽使喚。
“啊……”連喉嚨聲帶也失卻了力量。
殺氣充盈的高瘦身影逼近過來。
大貴呆瞪着雙眼。
一片輕盈的東西飄落在濕滑的地上。
大貴低下頭看——
這是他一生中最後一個動作。
然後他的頭顱便沿着自己的胸膛滾落,跌在自己的足趾上。
但是在失去意識前他還是看清了:那片飄落地上的東西是一方灰色布巾。
粗糙的布纖維瞬間吸飽了雨水和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