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橫走在那看似走不盡的縱橫街道上,自覺有如置身一座複雜缤紛的五色迷宮裡,有一種頭暈目眩的感覺。
滿街滿巷都是集市與作坊,有賣金銀絲錦的、紗帽衣履的、折扇字畫的、絲竹樂器的、鐵具刀斧的、金魚雀鳥的……還有數之不清的酒館茶店,每一家看在燕橫眼裡都是那麼新奇。
腦袋一下子塞進這麼多聲光顔色,他有點受不了。
燕橫自小在窮村子裡長大,少年又被送上青城山學劍,六年多來唯一一次下山就是“五裡亭”試劍那一趟。
像省府成都這一等的大城,燕橫何曾踏足過?
——剛才進城之前,他就站在城門,仰頭呆看着那三丈餘高的城牆許久。
燕橫垂下頭,看看自己的草鞋踏着的石闆砌成的街道。
世上竟有這麼漂亮的道路,他可是想也沒有想過。
“走吧!發什麼呆?”
荊裂在他前頭數步處,回首向他催促。
進了這城街,當然不能像在野外般大剌剌地帶刀而行。
荊裂幹脆就把平日擋雨用的大鬥篷披上,從頭直蓋到腿膝,腰上挂着的刀子都遮掩了。
背後那柄長倭刀則用布包裹着。
船槳倒是不礙眼,就充作挑行囊用的擔子,擱在肩頭上。
燕橫背上和腰後的“雌雄龍虎劍”,比荊裂的兵刃還要顯眼,當然也得用布包裹。
他頭上戴着竹笠,生怕在街上碰巧遇上武當派的人,會給認出來。
“緊跟着來啊。
這街上人多,失散了我可找不到你。
”荊裂說着就回身大步走。
燕橫急忙跟上去,眼睛忍耐着不再注視街旁的店鋪。
他瞧瞧前面荊裂的背影。
荊裂的步履開闊自然,腳下生風,那姿态就如走在自家的廳堂裡。
——荊大哥畢竟是在外頭見過世面的男人,果然是不一樣……
燕橫一臉羨慕。
“荊大哥……你之前來過成都嗎?我看你好像很熟……”
荊裂聳聳肩:“沒有。
反正都是大城鎮,每一個都差不多。
”
“是嗎?……”
正走着,兩人看見前面路上一面臨街的牆壁跟前,圍攏着二三十人,不知在觀看牆上的什麼。
荊裂好奇地上前擠進去看,燕橫也緊随着。
那人群被荊裂壯碩的肩頭一下子就排開了。
擡頭看看牆壁上,貼着一張寫滿大字的紙,似是公告之類的文帖。
看那紙和墨的顔色都不新,大概已經貼了三四天。
燕橫仔細看看上面寫什麼。
青城派當然不會讓弟子變成文盲,一向有雇用老師上山教弟子讀書寫字。
但畢竟平日大部分的時間心力都花在練劍上,燕橫懂的字不算很多。
這公告上有三個字,燕橫卻必然認得。
“青城派”。
“是他們。
”荊裂盯着這沒有下款的告示,笑得像頭野獸。
“武當派。
他們果然在這兒。
”
燕橫緊緊捏着拳頭,憤怒的眼睛瞪着這幅他沒有完全看懂的公告。
他當然知道上面寫什麼。
也知道是誰會這麼趕忙把這消息公告世人。
——既然要号稱“天下無敵”,他們當然渴望向天下宣示。
一想到仇敵就跟自己身處在同一座城市裡,燕橫一陣熱血沸騰。
——會碰上他們嗎?
一想到此,背項又一陣冷汗。
他深知以現時自己的武功,難敵武當派這些精銳弟子,心頭感受甚是複雜。
“走。
”荊裂拉着燕橫擠出人堆。
“荊大哥……”燕橫不自覺把竹笠拉低遮掩面容。
“我們現在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我早說過嘛:活着是第一件要緊的事情。
”
荊裂往街道兩頭瞧瞧那些密布的招牌。
“進城來,當然是先找個落腳的地方。
餐風露宿了這幾天,骨頭都發麻了。
”
兩人又走了一段,荊裂在一家客棧的招牌底下停下步來。
他擡頭打量這家兩層高“祥雲客棧”的門面,看來覺得不錯,也就跨進了門檻。
“荊大哥……我們……”燕橫急忙呼叫。
荊裂沒理會他,徑自進入樓下的飯館,到了櫃台跟前,台後那中年的掌櫃馬上堆起笑臉迎接他。
“要個上房。
”荊裂沒等掌櫃開口就先說。
“我跟這個兄弟。
”
“歡迎!歡迎!”掌櫃的笑容不變,一雙細眼卻敏銳地打量着櫃台前這兩個客人。
眼見二人行李不多,衣飾打扮又像賣藝行腳多于商販,他語氣猶疑地說:“有的有的……我家客棧好相宜,這上房的房錢,一天才八十錢……客官要是方便的話,可以寄存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