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湖上也頗有些風頭。
不知她何以本領通天,竟得了皇上身邊的大紅人兒成令海成公公的扶持,從此飄燈閣裡,無論唱什麼都有人卯着勁兒捧場,名氣越來越大,氣焰越來越烈,做的生意也就越來越大。
目下南城裡風頭最盛的“明月照流黃”,說的就是飄燈閣的兩大頂梁柱——台前的青衣譚小蕙和幕後的琴師玉流蘇。
譚小蕙身為女子而入梨園行,倒不比那些成角兒的男伶們更見多少功力,隻是那水秀的扮相,玲珑的身段,卻是男伶們望塵莫及的。
聽戲的人一樣是長着眼睛的。
飄燈閣青衣美人兒譚小蕙,捧的人一多,想不紅也難。
而藏身幕布之後的琴師玉流蘇,則全憑十根手指的修為,賺得滿城的盛名。
玉流蘇的一手胡琴拉得出神入化,這也還罷了。
難得是她會七弦古琴。
不止是會,簡直伯牙再世,中散複生。
老票友來飄燈閣聽戲,必點的一出是《琴挑》,為的就是聽玉流蘇彈琴。
一般的戲班子之中,哪裡玩兒得起這些花樣。
猜不出這玉流蘇一個風塵女子,是何處學來的琴。
不過,一樣是梨園子弟,玉流蘇倒倨傲得很,即使是天天泡飄燈閣的老票,亦很少有見過她廬山真面的。
喝彩的聲音大不過了,謝台時,寶藍的衫子在戲台角上一閃,便是露了臉了。
傳說玉流蘇這女琴師,相貌不在青衣譚小蕙之下,如此影影綽綽,倒更惹得人們議論紛紛。
這一議論,更是擡高了女琴師的身價。
有這麼一個搖錢樹子,曹媚娘決不含糊。
放出價兒來,有玉師傅操琴的戲碼,一出要貴上三分。
單點玉流蘇一個琴曲,竟要五十兩紋銀纏頭。
這風月場中,從來不乏自命風雅之輩。
玉師傅縱一曲千金,也還每每應接不暇。
銀錢之外,珍珠寶貝收了個滿盆滿缽。
幾年下來,人都說這玉流蘇兩隻纖纖素手,也能掙回十個飄燈閣了,當是梨園行裡數得出的“闊人”。
然則這都是面上的事兒,白天戲園子的閑人們眼睛能看得見的。
飄燈閣的夜晚,潛流着什麼,那就沒人說得清了。
這一晚雨大,戲早早散了,還留着一道小角門,曹媚娘坐在小腳凳上磕着煙袋。
“哎喲玉師傅回來了。
”曹媚娘笑眯眯的迎了上去,為玉流蘇撐起油傘,“我還道這麼大的雨,李府必是要留客的。
”說着眨眨眼睛。
老車夫一面套馬起駕,一面冷然道:“我們李老禦史何時留過堂子裡的人!”
玉流蘇不以為忤,扭頭問曹媚娘:“又冷又餓的,廚下可有粥?”
“我叫譚媽給你溫着呢。
”曹媚娘一面殷勤,一面接過玉流蘇懷裡的琴,“這寶貝,竟然弄濕了?玉師傅你也淋了雨不成?”
玉流蘇忙道:“這琴——我自己拾掇便是,不敢勞媽媽費心。
”
白粥裡擱了一勺蜜,溫暖清甜。
燈光幽暗,玉流蘇坐在廚娘譚媽的小凳上,一邊嘬着粥,一邊瞟着地下一灘殷紅。
譚媽撞見了女琴師清亮的眼光,慌忙抛出一塊抹布,掩住了那攤紅色。
玉流蘇放下粥碗,站了起來。
譚媽吓得雙膝顫抖,一下子跪在琴師面前:“玉師傅,玉師傅……”
抖了半天卻什麼也沒說出來。
玉流蘇心生疑窦。
待要追問,卻又不忍吓壞了這個老下人,怎麼說也是譚小蕙的親娘。
末了隻得道:“譚媽,你益發老得糊塗了。
殺了雞,也不把地上的血擦幹淨,叫班主看見怎麼說。
”
玉流蘇有暈血的毛病,她瞥了一眼那血迹,一陣惡心,匆匆拂袖而去。
譚媽攤倒在地上。
銅盆裡的水散發的茉莉香的氤氲,玉流蘇捧一掬水,潑在臉上,讓薄薄的溫熱,浸透冷雨冰涼的面龐。
霧氣散去,水中映出一張精緻的鵝蛋臉兒,眉目清朗如同墨筆勾畫一般。
卸妝後的玉流蘇,膚色是白膩的,卻并非那種剔透的白,帶一點濁重的什麼,凝滞的什麼,仿佛水中沉澱一年年的白沙。
琴名“喑啞”,靜靜的枕在案上。
墨綠的絲絨緩緩滑過古舊的紋理,流光的冰絲。
松香抹在琴弦上,發出嗡嗡的低鳴,如訴如泣。
玉流蘇凝了凝神,手指一挑,铮铮的撥了起來。
“綠葉聽鹈訣,更那堪、鹧鸪聲住,杜鵑聲切。
啼到春歸無尋處,苦恨芳菲都歇。
算未抵、人間離别。
馬上琵琶關塞黑,更長門、翠辇辭金阕。
看燕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