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歸妾。
”
“好一阕《金縷曲》。
”
簾外飄來幽幽的輕歎。
譚小蕙也已卸了妝容,松松的挽了個髻兒,斜披了一件松花色的褂子,面上隐隐泛着桃色。
“大好良宵,竟然有空來我這裡?”玉流蘇見是她,停了弦,嘲笑着。
譚小蕙澀澀一笑:“姐姐,今晚我睡在你這裡,好不好?”
“随你。
”玉流蘇淡淡道,“這雨夜……怕是冷得很呢!”
玉流蘇回來的晚了,未聽見曹媚娘和譚小蕙的糾葛,可看光景也就猜出了幾分。
小蕙今晚不肯出去唱堂會,喝酒陪客,得罪了一個安徽來的大富商。
這一來,少不得又和曹媚娘大鬧一番。
為這個事情,也不是第一回了。
玉流蘇看在眼裡,自有她的想法。
在人前她從來也就不說什麼,私下裡勸勸小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但是今晚,玉流蘇有些心神不甯,待譚小蕙也是冷冷的。
譚小蕙坐在玉流蘇妝台前出神,一邊看着鏡中琴師的身影,一邊猶豫着。
她本來應該留在自己房裡。
那人分明已經精疲力竭,還是逃到自己這裡來。
她還要什麼,她還有什麼不足的。
他說了好多好多話,一件一件的秘密,都是讓她驚心動魄的,可是她不能害怕。
最後他累了,睡熟了,握着她的手。
她不忍再看,放下鴛帳,把血污的衣衫卷成一團,悄悄轉到廚房,讓譚媽燒了。
卻聽見譚媽說玉師傅看見了什麼。
她心有所動,望着樓上一盞孤燈,就上來了。
玉流蘇不問什麼,她說還是不說。
鏡中琴師那張平靜漠然的臉,令她望而卻步。
她想起她的《金縷曲》,慷慨激昂,非人間聲調,卻從不在堂會上拿出來,隻在夜深人靜時彈給她自己聽。
這是怎樣一個心思深沉的女子,又有着怎樣辛酸苦楚的過去。
小蕙一忽兒覺得她如此陌生,一忽兒又發現其實都是彼此明白的。
“還不睡,出什麼神?”玉流蘇道。
譚小蕙苦笑。
譚小蕙翻了個身,露出一角衣襟,淡淡一絲血痕。
玉流蘇微微皺眉,隻作未見。
“聽說李府的廚娘,做得一手好杏仁茶。
”小蕙閑扯道。
玉流蘇道:“是啊。
”
“李老禦史,是正派人,聽琴便隻是聽琴,看戲便隻是看戲。
”小蕙歎道,“不比外頭那些老爺們,隻把這飄燈閣當堂子!”
“你怨了?”玉流蘇含笑道。
“别這樣,”小蕙一把抓住玉流蘇的手指,“姐姐若不怨,這些年潔身自好又是為的什麼?”
玉流蘇默然,過了半晌方道:“其實這飄燈閣……原本就是堂子!我們也不過是他們買來伺候人的姑娘。
”
小蕙一笑,幽幽道:“其實我真的很羨慕姐姐你。
一樣火坑裡的,姐姐便是咬死了不向班主低頭,賣藝不賣身。
我就挺不住,一朝失了足,什麼也完了。
”
玉流蘇撫了撫她的秀發。
“可是,”小蕙仰面道,“姐姐讓人看不透。
如我淪落風塵,心心念念的,無非望着将來,遇見那一個命中的人,帶我苦海超生,再不做這人前抛頭露面,人後賣笑陪歡的龌龊營生。
從此泛舟江湖,夫唱婦随,白頭終老。
有時我看着姐姐清高冷傲,從不把人放在眼裡。
我一面是豔羨,一面卻猜不透姐姐究竟怎樣想的。
流蘇姐,天下男人都不在你眼中,異日又當如何了結呢?”
玉流蘇心裡一沉,卻轉笑道:“原來小蕙已有意中人了。
”
小蕙面上一紅,笑道:“可惜不能長久。
”
玉流蘇聞言,一顆心止不住往下墜。
“雖不能長久,亦可謂無憾。
”
“他那裡思不窮,我這裡意已通,嬌鸾雛鳳失雌雄;他曲未終,我意轉濃,争奈伯勞飛燕各西東,盡在不言中……”她倚在玉流蘇的肩上,漫然的唱着。
“姐姐,幾時,我們再合一遍《琴挑》,好不好?”小蕙朦胧道。
玉流蘇瞪着天青色的帳頂,遲遲合不上眼睛。
過了不知多久,那天青色漸漸幻作一張瘦骨嶙峋的人臉。
“你認錯人了罷!”他漠然道。
“張化冰!你就是死了燒成灰,我也認得你!”玉流蘇尖叫。
那人哈哈狂笑:“你不就是想我去死嗎?好,我這便死給你看!”說罷真的拔出一把劍,殘破的劍,雪亮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