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人和劍都不見了,隻剩下血,滿地的鮮血。
“不——”玉流蘇哇的一聲哭了。
猛地坐起,一身都被冷汗濕透了。
原來是夢,猶自驚得氣喘籲籲。
雨聲漸小,巷陌深處傳來更鼓的敲響,一聲,一聲。
身邊的小蕙已經睡熟了。
玉流蘇是被曹媚娘的哭罵聲吵醒的。
譚小蕙早不見了。
其時曹媚娘正在樓下摔盆子砸碗尋死覓活:“我把這忘恩負義的小粉頭……啊,我辛辛苦苦養她這麼大,教她唱曲兒,捧她成角兒,花兒朵兒一般……她把狼往家裡招啊。
天啊,我們家清清白白的地方,她就這麼給我毀了。
這一門裡老的老,小的小,以後可怎麼活啊。
”
一夜之間,歌舞升平的飄燈閣就翻了天。
紅漆大門貼上了十字大封條。
台上的幕布被大刀劈成了碎片,一條條好似招魂幡,桌椅家什攤了一地。
門口站了一隊帶刀的人,個個繃着臉,據說竟是成公公派來的。
下人們驚得躲在樓梯下面,動也不敢動。
曹媚娘的哭叫一半是自己發洩,一半是唱給門裡門外的看官們瞧的。
照老例來聽戲的人都被吓得遠遠的,卻不肯走開,想看熱鬧,猜不透這飄燈閣後台如此的硬朗,怎麼也能一下子弄成這樣雞飛狗跳的。
“媽媽别哭了,天無絕人之路嘛。
”當玉流蘇清淡的聲音響起來,曹媚娘止住了叫罵,一雙眼睛落在寶藍色的衣襟上,若有所思。
玉流蘇被她看得有些别扭。
忽然曹媚娘一把抓住了流蘇的手:“兒啊,如今媽媽可就隻能望着你啦!”
玉流蘇心裡一縮,卻鎮定道:“究竟是為的什麼?”
曹媚娘扯着玉流蘇進了内室,壓低聲音道:“譚小蕙窩藏刺客,昨天晚上。
我還蒙在鼓裡呢,居然一早就抓人來了。
從她被窩裡把那個渾身是血的男人拖了出來。
她自己也被一條大鍊子铐走了。
”
“刺客,刺誰?”玉流蘇睜大眼睛。
曹媚娘撇撇嘴:“還不是沖着那那位爺?這一年裡頭,來來往往,都好幾回了。
”
飄燈閣的人提及成公公,無不恭恭敬敬,以“爺”相喚。
“但是這一回竟着落在咱們這裡,他老人家豈不動怒?”玉流蘇小心道。
“可不是麼!”曹媚娘道,“登時就翻了臉。
你看看這飄燈閣,多少也是爺自己的恩典,竟然說封就封了。
這幾年我們跟着爺,鞍前馬後的伺候着,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爺可是一點情面不留,一點活路不給。
”
“媽媽千萬别怨。
依我看此事,隻怕尚有斡旋餘地。
”玉流蘇勸道,“你想,依爺的手段脾氣,這事兒落在誰家,不是立馬的滿門抄斬?爺隻是叫人帶走了刺客和小蕙,還沒有追究旁人,已經是天大的恩典了。
可見爺心裡,還是挂念着媽媽您的好處的。
”
曹媚娘眨眨眼。
玉流蘇道:“趕明兒爺平下氣來,自然知道原隻是小蕙兒這蹄子一人發昏,賴不得我們大家,好在小蕙從來也就不是爺心裡的紅人兒,爺犯不上跟她計較。
該殺的殺該剮的剮,飄燈閣還是爺的飄燈閣。
爺跟誰怄氣也不能跟媽媽怄氣,至多罰媽媽一個律下不嚴,也就過去了。
媽媽怎能說什麼沒了活路這種話呢!”
曹媚娘不以為然道:“那有這麼簡單啊,真是小姑娘心思。
”
玉流蘇道:“反正,總得等爺先消消氣再說。
”她嫣然一笑,又道,“其實爺那一邊的事兒,還不全看媽媽您的本領?少不得去趟北極閣胡同,給他老人家多請幾回安羅?”
“死妮子!”曹媚娘嗔道,然則面上一滞,卻紅着眼歎道,“他有些日子不肯見我了。
”
那些亂糟糟的哭罵聲,把玉流蘇的心一道道的豁開口子,淌着血。
她一把抓過狀台角上一隻棄置的煤玉胭脂盒子,翻過來。
盒子底密密麻麻的劃着道道。
玉流蘇拔下簪子,在盒底劃下深深的一痕,兩痕。
每一道劃痕中,深深嵌着紫黑色的胭脂,和了灰塵泥垢。
玉流蘇忽然想起了什麼,噔噔噔的跑到後院。
柴房的門半掩着,裡面黑咕隆咚看不清。
玉流蘇想了想,一腳踢開柴門,一件巨大的東西忽的飄晃過來。
玉流蘇一驚,待那人死白浮腫的臉轉過來,嘴角挂了一絲紅。
玉流蘇見血,忍不住要嘔。
是譚媽,自己吊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