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大浪,到頭來萬事都看得空了。
他時時一個人坐在書房裡,出神。
這樣,陳緣在一旁讀着書,反倒坐立不安。
那時真是太小。
若是再過得幾年,陳緣不會為舅舅的冷漠而大驚小怪。
天底下有着很多很多的病,其間隻有少數幾種,是醫生有辦法治的,還有很多,就隻能聽天由命。
什麼是神醫呢!
沈瑄不可謂不淵博聰明,能診得出很多疑難雜症。
但對于已經很重的病人,往往也僅此而已,病都入了膏肓,還能怎麼治?譬如打魚的老吳,辛苦半輩子,落下這麼個吐血的症候。
治是治不了,隻能左右權衡着,讓他多活幾天,少受點罪。
有的時候,連做到這一點都很是不易。
這一些,并不是那些病人想得到的。
他們隻知道來找神醫,要神醫救他們性命。
“我治得了你的病,卻未必能治你的命。
”沈瑄老是對病人這樣講。
想盡了法子,依然猜不透老天是怎麼安排。
其實做醫生的早就看透了看煩了。
盡那一份人事,倒不為病人,常常隻是為了那些至親骨肉們,滿足他們的一點希望而已。
換了現在的陳緣,甚至也要這樣想。
葛傾這樣無牽無挂的,還有什麼理由再治?折騰醫生也折騰他自己。
中午的時候,展三爺撐着船過來了,捎來一封信,給沈瑄的。
陳緣掃了一眼信角,看見了歐陽家的印記。
陳緣不覺得餓,也就沒有做飯,隻是瞧着那封信出神。
歐陽公子倒有些日子沒來了。
信裡說的什麼,隻好等舅舅回來拆看。
芙蓉花蕊終于在水中化解開來。
等了三年,終是成了。
陳緣望着那一瓯瓊漿也似的藥水,竟不覺得有多麼歡喜。
太慢長了啊,心都有點麻木了。
何況三年,誰沒有變呢。
《梅花三弄》的調子隐隐還在腦海裡,隻是飄來飄去,捕捉不到。
她有些懊惱,連這個都會忘。
無聊的擰擰琴柱,心想要不要問舅舅,還是……
三年了,一想到舅舅和葛傾兩個的牽牽扯扯,陳緣還是不免心裡打鼓。
那一天是怎麼搞的。
陳緣早上起來梳洗整齊,抱了自己從家裡帶來的瑤琴,在湖風裡晃悠了半個時辰,終于低低的喚起:“葛公子——”
她原是想,若葛傾聽不見也就罷了。
但是葛傾偏偏聽見了,簾子挑開,露出一張灰色的臉,隻有兩隻眼睛還清清亮亮的,瞧着小姑娘。
“你能不能——”陳緣有些語塞,“我聽見你吹那一曲《梅花三弄》,真好聽。
你能不能教給我?”
葛傾笑笑,柔聲道:“不能。
”
陳緣有些訝異,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的臉白了白,重複了一遍:“陳姑娘,我很抱歉。
但确實不可以的。
”說完放下了簾子。
陳緣就這麼呆呆的立着,不知所措。
忽然,遠遠來一陣悠長的洞箫聲,清絕如同天際的一抹水浪,又如冰山上的泠泠月光。
陳緣心裡一凜,這是舅舅。
“呼啦”一聲,灰色的身影從船中躍出,定定的立住。
陳緣還沒搞清楚是怎麼回事,三醉宮主人已飄然而至:“小緣,你站得遠一點。
”
她慌不疊的倒退幾步,眼睛卻死死的瞪着葛傾。
是第一次看見這樣挺拔的葛傾,湖風吹起他的衣袖,露出青色的按着寶劍的手指,一根根如竹節般嶙峋。
“神女不知道。
”沈瑄道。
劍眉一挑,葛傾道:“不知道什麼?”
“她不知道你會去找,什麼七年之約,那都是假的。
”
葛傾面露疑惑,緩緩的逼近沈瑄:“這是我和她之間的事情。
”
沈瑄苦笑,轉言道:“當初你一席話,使得雪衣雲裳收起了她的‘行雲術’,不戰而退。
後來你就一行跟着她到了巫山。
隻是雪衣雲裳行蹤不定,你無法再約她出來,隻能一日一日的吹那一曲《梅花三弄》。
——我卻不知,這曲子你是跟誰學的?”
葛傾面上一白,沒有回答。
“後來神女終于出現了,這一回她沒有使用巫術,卻是用了當年巫山老祖任風潮遺留下來的一套無名劍法。
結果,你仍是敵不過。
”
葛傾的臉上似乎掠過一縷不自然的表情。
“事隔七年,你的病一日重似一日,自忖還能勝過那無名劍法麼?此去巫山,風高浪險,路途遙遠,我勸你還是作罷。
”
葛傾傲然一笑:“說了去的就是要去。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三醉宮主人連這個都不懂?”
這回輪到沈瑄皺眉了。
他沉吟片刻,忽然道:“若能勝過我手中的劍,大約對付雪衣雲裳就有了七八成把握。
不如我們先試試。
”
陳緣忍不住道:“舅舅,他可是有病的人啊!”
沈瑄冷笑道:“有病又如何。
他自家心裡,比你我都還清楚得多!這是他自己要的。
”話雖如此,他沒有并拔劍,卻是以箫代劍,做了個起式。
陳緣看不懂劍法,隻覺得舅舅的動作優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