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孤煙直。
玉門關外的戈壁,一望無垠。
除了驕陽下幾根迎風搖曳的枯草,看不見一點有生命的東西。
似乎自鴻蒙之初,一切都是靜止不變的。
青衣老人拄着大刀,凝立不動,似在調理氣息,方才一場惡戰,大約是有點傷筋動骨。
暗紅色的血液順着刀刃緩緩滑下,簌的一下子滲入黃沙,不見了。
一地的屍體,個個穿紅着綠,喜氣洋洋。
她仍然伏在傾倒的花車下面懶得挪窩,默默的瞧着那個白須飄飄的剪影,隻是苦笑。
奶娘的壯實的身子就在車輪下橫着,肚子上豎着一把大刀。
一個時辰以前,她還偎依在那個溫暖寬闊的胸懷裡。
聽着她有一句沒一句的勸慰,仿佛春暖花開的故裡還在身邊。
是被一刀捅進去的,死時一定很疼啊。
金刀寨是什麼?不知道。
十三學織素,十四學裁衣,十五彈箜篌,十六誦詩書,她本是好人家的女孩兒,生長在煙雨江南,莺花叢中,知道什麼是江湖險惡!連娘也未必清楚吧,送嫁的隊伍浩浩蕩蕩,妝奁無數,護駕的家丁卻沒有一個硬手。
那片烏雲從地平線上升起來的時候,一時間所有人都慌了。
她叫奶娘去問問赤峰。
雖說那老頭兒佝着背,看起來又猥瑣又衰弱,畢竟是長年在大漠裡的人,或者會有辦法。
赤峰一頭的汗,哼哼唧唧不說話,奶娘就有些急了,你是琉璃堡來迎親的人,小姐若有個三長兩短,你怎麼向你家主子交待。
還沒等他們兩個讨論好,馬賊就到了跟前。
赤峰好歹湊上去嗚噜了幾聲,為首的一個黑衣人沒聽完,就把他踢了一個趔趄。
額頭磕在她的車轅上,出了血。
她正待安慰幾句,就聽見嗖嗖幾聲響。
還以為是風,風有沒那麼快,也不會帶着電光。
原來是兩個車夫的頭已經被削了下來。
她不敢看死人的臉,嘩的一聲拉上簾子。
管不住自己的心,跳得這樣厲害。
驚惶的奶娘沖回車上,兩人躲在一起。
她隻是緊緊的摟住了懷裡的寶貝東西。
一張簾子隔得住麼?聽得見外面惡毒的叫喊,絕望的呻吟,刀劍的風聲,血濺的雨聲,她的家人像草一樣被踩死。
嘩啦——,一片紅色似從人的頸脈中噴薄而出,濺到了薄薄的簾子上,豔如桃花。
不知哪裡來的念頭,她忽然扯下了那一面簾子。
“你們别打了。
”
這是不是自己的聲音,冷靜得不摻渣滓。
那一身嫣紅的嫁衣一亮相,馬賊們居然也就停了刀。
十幾二十張臉齊刷刷的照了過來。
早探聽得是送嫁,不想新娘子自己露了臉,那樣的清麗可人,久居關外輕易看不到的。
她也瞧着,那些臉有的犁滿皺紋,有的傷疤縱橫,奇形怪狀,個個不同。
不過臉上都明明白白寫着一樣的邪氣和貪念,令人作嘔。
她不覺低下了頭,看見赤峰老頭兒躲在車輪旁邊,一蓬白胡子瑟瑟發抖,其情可哀。
“要錢要東西随你們,别再殺人。
”她努力的說着。
馬賊們爆出一陣怪笑。
生死俱在人手的人,說出這種論調,的确讓他們覺得好笑,連她自己也感到了。
仿佛要故意嘲弄她一般,又有幾刀飛了起來,落在周遭。
那幾刀炫技似的漂亮非凡,于是她這一邊的仆從,就死得幹幹淨淨,曠野裡隻剩下馬賊們肆無忌憚的笑聲。
她的心像被那笑聲狠狠抽了幾下,頭腦就忽然異常明快起來,想起原來關于江湖的怪談,那些慘絕人寰的故事,她也是隐隐知道一點的。
有幾個馬賊已經慢慢的靠了過來,就算她以前沒見過,也知道那樣的眼神代表着什麼。
沒關系,她悄悄的把手伸入發髻裡,拔出了一枚簪子。
衣襟裡掖着那件寶貝,硬硬的硌着胸口。
她猛地一心酸——到不了那裡了,仿佛連死都不如這個更叫人難受。
馬賊斜睨着女孩子發話了:“還剩兩個老不死的,不殺也可以。
不過你說的,要什麼得随我們。
”
她一驚。
“小姐——”奶娘忍不住哀喚。
一聲苦笑,手裡的簪子就滑掉了。
馬賊伸過手來,這是命麼?
被一把拎過去的時候,頭暈目眩,像是飛了起來。
隻覺得衣衫滑開,那件寶貝就那麼落了下去,然後她的心也跟着跌碎了。
重重的摔倒在地上,跟着一隻馬賊的血淋淋的斷臂。
一睜眼她才驚呆了。
那個是誰?寶刀縱橫,風雷徹空——,一時間好像天氣都變化了。
隻是從半空落地的這一瞬間,就有三個馬賊被撂倒,死成一灘爛泥。
剛才還是烈日炎炎,幹渴枯寂,這時卻成了風雷激蕩,暴雨傾盆,又如流沙過風,驚濤駭浪。
馬賊們變了臉色,知道是高手出擊了。
他們嘩的退開了幾步,理了理陣容,呼哨一聲,緩緩移了過來。
那兩把炫目的寶刀,傲立空中,彼此輕輕的擦了一下。
嗡一聲輕鳴,久久不絕。
“是太陽——”一個年老的馬賊悟出了什麼,忽然面色死白,掉頭就跑。
“吓!”
雙刀再起,風卷殘雲。
啪的一聲,金刀大旗連杆折斷,倒插在殷紅的沙地上。
狂風過處,蕩起層層紅浪,馬賊們鬼魅般的嘶喊被劈得四分五裂。
她看呆了。
一襲青衣,依稀還是赤峰的。
但是那種不可抵擋的氣勢,也是他麼?
“爬到車下面躲好了!”這麼響亮的,倒真是赤峰的聲音。
她就躲了下去。
外面的聲音劈劈啪啪,殺人如切菜。
馬賊打不過赤峰,一個一個送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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