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從酒泉回來,私下裡到處對人說,雪顔是她的,誰也不許搶。
雖然如此,雪顔對人卻總是淡淡的,禮貌周到,若即若離,隻和他的同門師兄丁香要好,有什麼話隻對丁香說。
他和丁香、蕭吟蘭、赤峰并稱山莊裡的四大高手,按照優昙山莊的慣例,四人不必同時出門執行任務。
然而,雪顔處處依賴着丁香。
丁香到哪裡,他也到哪裡,丁香做什麼,他也做什麼,仿佛山莊裡沒有别人,隻有丁香。
大家覺得有些奇怪。
但是雪顔不過是個初出茅廬的少年,雖然武功極高,卻一點江湖經驗也沒有。
讓他獨當一面,真還有些困難呢!不若由他跟着丁香曆練幾年再說罷。
練姑娘看見雪顔對她的殷勤居然不理不睬,氣得牙癢癢。
雪顔喜歡守在山莊後面的空地上,看看長河落日,大漠飛鷹。
在峨眉山學武的時候,師父教他讀過佛經以外的書。
他會念很多很多的詩,對着枯桑高樹念《飲馬長城窟行》,對着黃鹄白雲念《丁令威歌》,對着春草秋風念《停雲》、《時運》。
念着念着,就念出了自己的心事,眼光迷離,那心事也是不分明的。
唐倩伶坐在甬道的盡頭出神,時常能看見他在那裡形影相吊、風袖飄飄。
有的時候,唐倩伶也叫他念幾首古詩給自己聽聽。
她想,這個少年,好像并不快樂呢!好好的名門子弟,為什麼偏偏要到優昙山莊裡來,做一個江湖殺手呢?
她試探過他幾回。
雪顔期期艾艾的說不出,問得急了,木蘭花一樣潔白柔嫩的面頰上,就又挂不住了。
換了别的人,唐倩伶會是另一種态度的。
但是,對于莫名其妙的、有些神經質的雪顔,她卻狠不起來。
任憑他在山莊裡散布柔情似水的氣氛,她也無所謂。
如果對所有人都采取同一種方式,那她唐倩伶還叫什麼血娃娃?
雪顔和她同歲,剛滿十九。
有時,她幾乎覺得,雪顔就是她的那個在桃源洞過着美滿生活的雙胞胎姐姐。
她告訴副莊主丁香,好好提攜他的小師弟。
丁香很盡職盡責,把雪顔罩在身邊,關心他的一舉一動。
這個小師弟其實與他素不相識,卻對他表示出奇的信賴和依戀。
在人情如鐵的優昙山莊混了近十年,憑空落下一個雪顔,給人一種冰雪消融的奇特感覺。
師弟真是一個小孩子,純潔得讓人不能不憐愛。
他隻能看好了他,擔心假如這個小師弟有一天惹惱了莊主,他這個做師兄的也不好交代啊!所幸雪顔雖心軟固執,卻對丁香言聽計從。
日子久了,雪顔不在身旁,丁香反倒會覺得有些不自在,像是他離不開了雪顔似的。
所以,丁香就帶雪顔去了羅浮山,然而那一次,兩人嘔了氣。
優昙山莊在羅浮山大獲全勝。
嶺南湯家的上林廳裡,擠滿了滿面血污、眼神驚懼的俘虜,用鐵鍊子串成隊,一串一串拉出去砍頭,憤怒的尖叫、麻木的悲泣随着腥風在梅林間流轉。
忽然,雪顔晃了一晃,一頭栽倒在丁香懷裡。
大家還以為,他又是見不來屠殺了。
丁香一摸脈門,大吃一驚,把雪顔抱了起來,跳到了羅浮山主夫人湯氏的面前。
他拔出劍,指着老太婆的鼻尖,快速道:“你的兒子在後面,活着。
你若乖乖交出解藥來,我可以保他不死!”
原來,湯夫人在井水裡投下了“碧血毒”。
碧血毒本來是見血封喉的劇毒,隻因為湯夫人手頭用的,是幾十年前的陳貨。
雪顔憑着自己深湛的内功,頂住了一時。
湯夫人要的就是這個。
她掠開濕漉漉的亂發,撇了一眼丁香,似是不相信。
優昙山莊的副莊主,老江湖了!她轉頭看看雪顔。
那垂死的少年,面色像冰霜一樣潔淨。
“你怎麼說?”她問雪顔。
雪顔昏昏沉沉的望了望師兄,他不知道山莊對于這種事,慣例上怎麼處理。
丁香向他肯定的點了點頭。
于是雪顔輕聲道:“當然……”
湯夫人酸澀的冷笑一聲:“都聽見了?你們優昙山莊要一統江湖,不能不說話算話。
”
立刻有人把湯家的少主湯照,從屠殺隊伍後面拖了過來。
湯照神清骨秀、豐神俊朗,是嶺南有名的美少年。
丁香冷冷的打量着。
湯夫人抱了抱湯照,把一隻小瓶塞進他手裡:“兒啊,拿好。
這就是你的命根子了。
”說完就一頭撞死在牆上,鮮血腦漿染着蒼蒼白發,紅紅白白的塗了一地。
湯照默默的瞧着母親當場橫屍,一動也沒動。
“快拿解藥來!”丁香喝道。
湯照抖出了半瓶解藥,抛給丁香。
丁香一把抓過來,匆匆給雪顔灌下。
“十二個時辰以後服另一半。
”湯照道。
丁香叫來一名手下:“送湯公子即刻離開這裡,十二個時辰後,帶解藥回來複命。
”
“是。
”那個年輕的女殺手,眼睛骨碌骨碌轉着。
湯照把在場的優昙山莊殺手審視一遍,立意把仇人的面目一一刻在腦海裡。
“就是這樣了。
”他一甩袖子,頭也不回的走了。
一任親人們凄厲的哭喊聲在空中回響。
隻有雪顔忍不住歎了一聲,眼角悠然滑出了一星淚花。
他服過一半解藥,神智好了許多。
“放了湯照做什麼。
還不如帶他回去,反正莊主說過,人别都殺完了,要留幾個作活口。
”有人輕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