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
他居然在外頭還長大了。
第一次那年我上小學四年級,孫小六兩歲,等我上五年級的時候孫小六突然就回來了。
第二次則是我和他被植物園駐警棚抓去按指模、錄前科之後不久——當時我還眞以為他給關進去了——那年孫小六不過七、八歲,我則大約是剛念上高中的光景。
我還記得:就因為小五不讓我摸,我也祇能拿欺負孫小六這種小把戲來洩憤。
結果孫小六又沒頭沒腦失蹤了大半年,回來的那天晚上他忽然跟我說:“張哥我以後說讓你找不着就讓你找不着,絕不蓋你。
”“蓋”是那些年裡小鬼頭流行的詞兒,意思就是欺騙、唬弄、吹噓。
孫小六确實沒蓋我。
日後我——其實不祇我,咱們全村的大孩子,甚至我相信這世上自凡是見過像他這麼孬蛋的人——祇要是動起手腳準備欺負他,他就有辦法在一眨眼之間腳底抹油,溜它個不知去向。
有了第二次,孫家顯然準備了還有第三次;卻總不成把孫小六用鍊子鎖上、籠子關上,于是這看管保護之責便落在了小五的肩上。
孫老虎藝星口小五:萬一孫小六又沒了,他就把她的屁股打成兩半兒。
小五把話同我說了,我說人的屁股原先就分成兩半兒,不信你摸摸我的。
小五說你嘴賤。
我嘴是賤,可情思卻是熾烈、眞實又純潔的。
已經是二十歲的人了,我還沒親過女孩子的嘴,也還沒抱過女孩子的腰;現在我成天想着這個。
不管街頭巷尾哪個女孩子多看我一眼,我就想他媽這是“有女懷春”,我總不好意思不給她“吉士誘之”一下子——一般說來,這隻在空談瞎想白作夢的程度。
可眼前的小五那神情大是不同——我怎麼看、怎麼覺得她不像是替孫小六或者她那眼見要捱揍的屁股擔心;我怎麼看、怎麼覺得她像是等着我上前摟住她,說:“我帶你一起走了算了。
你爸找不着我們,誰也找不着我們;我們就去過另一種生活。
”
我想“有女懷春/吉士誘之”不過就是這麼個意思。
不過我是大學生了,大學生在我們那個年代偏就有那麼一點自我高貴感,該說汁麼、不該說什麼都舍不得說;隻要不說,就顯得這自我比旁的什麼都高貴了起來。
所以我便直榜楞盯着小五,屁話沒說,鼻血卻差一點兒流出來。
彭師母倒似乎瞄了個仔細,一面遞了另一把韭菜給小五,一面道:“說什麼找小六來?我看你們倆魂不守舍、魄不附體地,有什麼大不好說的體己話兒,還不趁着旁人不在便說了罷——待歇兒人一多,嘴一雜,可不就要懊悔了?”
“是他說——”小五斜棱棱瞅我一記,嘴唇兒一噘,嘟囔道:“是他說找着彭師父就找到小六了。
”說時臉一紅,扭身朝外走,邊走邊跟自己的腳尖說:“彭師父不在我就回去了。
師母再見。
”我想跟出去,又覺得這麼做很不夠體面,一時之間上下半身好像分了家——兩條腿杵着、兩隻胳臂卻不自由主地擺了起來。
就在這一刻,彭師母沖我擠了擠眼子,說了段讓我好一陣忘不了的話:“腳巴丫子長在人家腿上,要找彭師父人家不會自己來?要由你帶着才來得了麼?不明白人家心裡想什麼,就由你帶着走到天邊兒,你能帶人家找着什麼來?”
我記得:乍聽之下祇覺那又是彭師母經常使用的一種繞口令式的語法,街坊鄰居都說彭師母把什麼話都能講得像繞口令似的,其實是一種毛病——她年輕的時候得過肺結核,長過一身骨刺,教煤球給熏壞了一部分的腦子,後來還中過三次風,有好幾年記不住任何人和事,最糟糕的是到了四十歲那年開始越活越回去——所謂越活越回去就是和現實的世界漸漸失去聯系,經常退回她三十九歲以前的生活之中。
據說從我進了大學那年開始,彭師母祇合是個十八、九歲的小姑娘了。
情況好的時候還能稍稍應付一下簡單生活的應對進退,情況壞的時候便祇彭師父知道她說什麼的時候想着的是幾十年前的什麼事;因為隻有彭師父知道那時候發生過什麼事。
可是彭師母那幾句話似乎隐隐透露出一些讓人越想越有意思的意思——不明白人家心裡想什麼,就由你帶着走到天邊兒,你能帶人家找着什麼來?
也許這是彭師母自己忽然又回到她當姑娘家的時候迸出來的言語,也許是她操之過急地想要把小五和我當成一對花前月下的小兒女來看待。
無論如何,卻把我給吓了一跳:我哪裡想過眞要把小五帶到什麼地方去呢?我又哪裡知道過小五想到什麼地方去呢?說得下三濫一點:純粹祇是我有那麼飽飽滿滿的兩丸子管油,想找個馬子給它放一家夥,非常之肉體的。
可是經彭師母這麼一颠倒,猶之乎我這是要往小五家下聘的陣仗——這可不成。
我大學還沒念完呢。
當時是一九七七年,民國六十六年。
第三度失蹤的孫小六祇有十二歲。
等他再度現身的時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