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甫落,邢福雙但聞皮鞋之聲“格登格登”發自壁中,随即雙眼乍然一亮,面前的牆壁忽然開了個門形的大洞,洞中立時出現廣高矮胖痩,各具體态的十多口子人影。
那白無常接着笑了起來:“不是說這行當叫“特務”嗎?不才兄弟就特别給物色了這麼個東西回來。
”
“他是什麼人?”四川人雙手一叉搭腰眼,道:“你什麼時候帶回來的?”
“剛在路上撿的。
”白無常又是嘿嘿一陣冷笑:“是個叫化子。
”說時瞬一眼四川人,刻意放低了聲:“不礙事。
”後頭這句話用意至顯,指的是無論邢福雙聽見了什麼不該聽的,都毋須擔心。
卻原來這閻羅殿也似的所在還有隐情。
此處不是别處,正是“老頭子”的一幫親信在南昌所設的一個專屬“老頭子”私轄的單位:南昌剿匪總部——日後改稱南昌行營的便是。
這是民國二十年秋的時節。
先前在九月裡,日本軍閥對華發動“九一八事變”,“老頭子”以國民政府主席兼天下都招讨兵馬大元帥之職,宣示了一個“攘外必先安内,安内必先剿匪”的主張。
可是各地的工、農、學生都掀起了一場極其熱烈的抗日運動熱潮,包圍了許多地方黨政機關,請願的請願、示威的示威,大凡皆以發起抗戰為标的。
且不說這些群衆裡頭自有錢靜農、汪勳如等人。
此處先述“老頭子”這一方面——到了十二月初,為了反對“老頭子”的“不抵抗主義”,舉國嘩然,竟诤诤然有逼“老頭子”下台之勢。
“老頭子”隻得約了他黃埔軍校早期的十幾個門生聚會,商量“如何挽革命于功敗垂成之夕”。
然而當眞如“老頭子”所言:他黃埔的“好學生”都在北伐戰事中殉身,活着的都是些“不中用的東西”。
這群人在南京聚了三次會,另外還到一丬“浣花菜館”大擺了兩桌酒筵,卻總商量不出一套救亡圖存的辦法。
結果還是“老頭子”下帖至上海小東路請來了老漕幫老爺子萬硯方,兩人促膝密談,一談談了三天三夜。
萬硯方縱論時局、盱衡世态,給定下個八字眞言的方略;所謂“以退為進,再造中樞”。
“老頭子”在第四日一大清早即宣布下野,辭去國府主席;然而這祇是八字眞言中的一個“退”字而已。
至于如何于退中求“進”,則系乎“再造中樞”的建言了。
在萬硯方看來,“老頭子”固然統有軍權,夙負威望,且領導北伐軍打過幾場風光的勝仗,使驕鎮悍将一時蒲服。
但是神州赤縣是個幅員遼闊、人口衆多的國度,想要在三年五載之間仿效秦皇漢武那樣一統天下、包攬寰區,其實是不可能的。
“老頭子”倘若想要重整旗鼓,号令諸侯,便不得不暫且容忍中國保持一個強藩林立、分而治之的局面——這正是當年漢高袓大封群臣為王為侯的一個策略——所謂“犬牙相制、盤石之固也”。
能保持這樣一個局面,起碼是讓各地表面上已然臣服的軍閥維持其内張外弛、彼此牽制的形勢。
在“老頭子”的布局方面,萬硯方建議他暫且同汪精衛合作,促汪氏出掌閣揆;而國府主席則委邀黨國大老林森出任。
“老頭子”本人則保留其天下都招讨兵馬大元帥之職。
如此一來,對日本之戰和問題、對共産之容剿問題,不論急圖緩議,國人自不便将一切責任盡付之于“老頭子”一人之身。
這些建議,“老頭子”困于千夫所指、情勢危迫,也都采納了。
但是萬硯方在“再造中樞”四字上卻出了一個大難題。
他是“世系江湖”出身——其父萬子青繼前任老漕幫總舵主俞航澄之後成了“老爺子”;而萬子青又可以說是老漕幫在備受天地會黨人脅迫陷害之下的中興之主,自然極受推崇愛戴。
對于萬硯方繼承幫務,統領數十百萬庵清光棍,萬子青的遺訓是:“廣結方正、肅遠小人”。
這是兩句堂皇的勖勉,自然不外仍是鼓勵兒子多結善緣,但是不要因為交際結絡而親近了不肖的小人——這裡的小人所指的恐怕也就是天地會。
然而萬硯方應遨赴南京與“老頭子”密商之際,也沒有忘了将“廣結方正”的道理作成一番“老頭子”聞所未聞的言論。
當“老頭子”問萬硯方:要如何“再造中樞”的時候,萬硯方搬出來的卻是他慣熟無比的江湖經。
他說:“大元帥做的是革命事業;在革命事業上,把同幫光棍叫做“同志”。
原先不過三、五人,有志一同,便結通聲氣。
之後三、五人再去結識三、五人,這便是十多人了,如能同聲相應、同氣相求,幾層遞轉,就有千百之衆。
這正是先父遺訓所謂“廣結方正”的道理。
大元帥要重整旗鼓,匡複社稷,如果不能尋賢訪能,求才問德,号召一批向所未見、向所未聞的新知,怎麼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