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節,居翼哼哼一聲冷笑,道:“我看這一針是不敷裕,居爺再給你補上一針,如何?”
邢福雙聞言雙目一瞑、兩腿一伸,口中吐出一标又濃又腥的白沫,咳了個滿天雪花,漲紅着一張面皮,喘道:“我、我把它們給沉了河了。
”
“聽說那些佛頭之中藏着一部“武藏十要”的機關,你怎麼舍得昵?”居翼厲聲逼問,連臉色都益發地白如柬紙了。
可他這麼一說,反而直似攤了底牌,承認他正是為這傳聞中的武功秘笈而來,這樣正好給了邢福雙一個投其所欲的機會——他知道:掌握了這個機會,非但可以揀回一條性命,說不定還可以反手将這三分不像人、七分渾似鬼的白無常扣在手中,當得過一張護身寶符。
若要如此行事,則非得給對方一點甜頭不可。
于是,邢福雙連忙作狀,一副忽然想起了什麼緊要之事的模樣:“居爺說得是、說得是!我又想起來了:原先白蓮教托咱們砍佛頭,其實未曾交代什麼情由;倒是我砍了佛頭之後,尙未起程交運之前,教大同縣政府的太爺給逮起來,關了五天。
我聽那縣太爺說:“這臭要飯的不能就這麼問罪發監,求刑結案。
””
“哦?”這突如其來的節外生枝,果然讓居翼遲疑了一下,顯然也迸生了格外的興趣。
邢福雙一見謊言得售,便順理成章地編下去:“縣太爺說:“這九十六顆佛頭切切關乎北五省裡幾個黑道幫會之間的異動。
把他關起來,不過是以損毀國家寶物加罪,那麼,白蓮教也罷、丐幫也罷,還有什麼這會那會的棍痞究竟要搞些什麼名堂,怕不就無從查察了?”底下還說了些什麼,太爺沒讓我聽見。
總之,幾天之後他們爺們兒就把我給放了。
”
“那麼後來呢?”居翼皺着眉,點着頭,顯然是吃了邢福雙這一套:“你把那八十四顆佛頭給沉到哪條河裡去了?”
“就在泰安城外,我們雇的是條運木料的“材船”,離城不過幾裡之遙。
前頭進城的兄弟沒回來,我心想莫不是白蓮教那幫狗彘不如的東西謀了貨、害了人,那我這幹堂主的怎麼還能由着他們戲耍?幹脆——我是一不做、二不休!——把那八十四顆佛頭連“材船”通通沉了河。
”
“泰安城外——那是泮河啰?”居翼又追問了一句。
邪福雙的确将那八十四顆佛頭沉了河——不過不是泮河,而是一條叫九丈溝的運河支流——這一點,他當然不能吐實,于是附和着說:“興許是罷!一、兩年前的事了,哪記得這許多?當時我祇想着趕緊把這批紮手的佛頭給扔了,免得回頭又給那縣太爺逮一家夥。
”
居翼聽到這裡,面上第一度綻露了開心的微笑,道:“如今叫縣長了,不叫太爺了——那麼我再問你:佛頭之上到底有什麼好處?”
這一問正問到邢福雙的心坎兒裡;這也正是他準備給居翼的一點甜頭。
四下小心張望一陣,他刻意壓低了聲,道:“有,好像有一部行功圖。
”接着,他把當年在接引佛洞之中的遭遇說了一部分——祇是非常小的一部分——他讓居翼知道的不過是“四至四自在”中的四分之一,且立刻把穴位指示得仔仔細細。
居翼按照他的傳授一試之下,瞿然大愕,道聲:“妙極了!”
邢福雙初學乍練的不過是雲岡石窟所藏武學的滄海之一粟、九牛之一毛。
前文說過,傳到唐代,佛門之嗜武者才将各窟佛頂上的門道演化,集成為所謂的“武藏十要”。
而邢福雙偶遇巧得者,正是那十要中載入“文殊無過瑜伽”的一小部分——這叫化子為了苟全性命而教給居翼的則是“四至四自在”裡的第三式:“若風之輕盈飄搖”。
此外三式,“如水之清澈靈明”、“似火之溫煦柔暖”以及“猶雷之暴烈焦燥”則隻語不提。
他肚裡明白:一旦傾囊相授,他恐怕當下就有死無葬身之地的危險。
居翼按那穴位行動,将右手拇、食、中、無名四指朝頂門一按,其膚觸感應一如邢福雙在接引佛洞中的體會一般。
而居翼又是個比邢福雙不知高明凡幾的練家;登時身輕似羽,雙腿祇稍稍用了些許力道便猱身竄入半空,撲剪翻騰,旋飛遊舞,一邊樂道:“好叫化子!不枉居爺饒你一條性命。
”
“就讓小的跟了居爺,咱們主仆二人何不便上山東尋那批沉河的佛頭呢?”邢福雙一張算盤打得飛快。
在他看來,隻要居翼和這幫南腔北調的怪人肯把他當“同志”留用,他不但毋須再畏懼丐幫乃至白蓮教的棍痞逼害,日後說不定還有飛黃騰達之一日。
居翼聞言笑了,猛可吼了一聲,撲身落地,笑道:“那有什麼難處?你這一條賤命既然揀回來了,将來保不準還有大好的榮華富貴可享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