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粗頭大臉、南人北相,雖不過十五、六歲年紀,卻頗有一身豪氣,祇緣着同學之誼,便答應前來助夥。
那一日雙方人馬約在新公園綱球場比鬥。
才擺開陣式,這怪人大吼了一聲,便自行列中竄出,其聲如洪鐘,震得衆人耳鼓嗡然作響;正錯愕間,他蓦地掀開書包蓋,雙手往裡一插,從裡頭夾出八個玻璃瓶子來,瓶中盛滿了粉紅色不知究竟是何物事的汁液。
彼時敵我雙方皆不明其意,卻見他嘿嘿嗬嗬一連怪笑了片刻,忽然擡起一隻右腳,用鞋底朝那書包蓋上奮力一磨,登時磨出一陣火樹銀花,那書包便有如兜在他臂膀彎處的一枚大火球,不停地左搖右曳。
這且不說,怪人的十根手指頭也一剎不曾閑着,三、兩秒鐘之間便好似特技團裡耍“大出手”的演員那般将八隻玻璃瓶子扔入半空之中——說得慢了、瓶子便要落下地來;說得再快,也快不過當時的情景——八隻玻璃瓶二擲出,繞了個直徑約在五尺左右的圈子,一旦堕下,便讓怪人臂彎裡的書包火球承住、再彈起,這就在瓶口之上點燃了個三、兩寸長的小火苗,怪人順勢縮腰出腿,一踢恰将瓶子踢入敵陣之中,落在不論什麼人的身上,端的是一聲轟然爆響。
那挨着的家夥當下即應聲起火,從頭到腳燃起了熊熊烈焰。
如此又是一、兩秒鐘不到的辰光,八瓶紛紛踢去,打中了四個萬國一家的殺手——自然也就焚掉了四條血肉之軀,另外四瓶落空,把網球場的鐵絲網燒出四個大洞。
如此哪裡還能再有什麼架可打?萬國一家方面倏忽散了,這邊幾個幫派的小太保也吓得面色如土,牙關亂顫。
那怪人卻彷佛絲毫不以為意,抖手扔了書包火球,回頭沖大夥道:“小試身手,可惜準頭祇一半,不算及格。
反正我打出娘胎起,就沒有一門及格過。
嘿嘿嗬嗬!”
從此這怪人便在小太保之間得了個“火霸天”的外号,“火霸天”則正是那老漕幫新任總舵主萬熙所亟力拉攏的哥老會世襲領袖洪達展的獨子洪子瞻。
徐老三說到這裡的時候,在哥老會那一大串葡萄裡圈出一個小人兒來,這個小人兒的兩隻腳不偏不倚踩在先前那“哼哈二才”所踩的同一個“搞偵防”的老二單位的圓圈上。
“警備總部?”我指了指那圓圈,脫口叫道:“最恐怖的一個單位!”
“你懂什麼叫恐怖?”徐老三又甶廣我一眼,繼續說下去:“這個老二單位叫國防部情報局。
在好幾十年以前是“軍事委員會調查統計局”,所以又叫“軍統局”,是一個叫戴笠的老特務搞出來的單位。
戴笠死了以後,“軍統局”歸一個叫毛人鳳的接管。
這老小子後來也死了,“軍統局”就改了名字,叫“國防部情報局”,叫歸叫,可是管卻歸國家安全局來管。
你不懂就聽好,不要廢話。
”
徐老三原先也不懂,之所以後來懂了,還是跟他開始搞軍火生意有關。
這就要從他混小太保的最後一天說起了。
那天是周末,他奉血旗幫主之命和一個四四幫的掌法見面,目的是向對方讨回一筆七、八百塊錢的欠款。
那四四幫乃是四四東村的兄弟——之所以稱四四,又是因為四四東村乃四四兵工廠任職軍士官兵所居住的眷村;此村出身的小太保據傳都有改造槍械的本領,是以在台北縣市一帶頗具威望。
徐老三同那掌法見了面、取了款,随口聊了起來,居然十分投契——原來徐老三也是個軍事迷,對各型火器的構造、性能乃至材質款式可說是了如指掌、如數家珍,很令對方驚訝歎服。
那掌法談得興起,提到一款國軍自行研發的大口徑手槍已經完成諸般測試,即将進入量産。
此槍一匣可裝塡十三發子彈,口徑有九厘米,裝彈後重量僅一千一百公克——在一九六〇年代的中期,這恐怕稱得上是全世界最先進的手槍之一了。
那掌法偷偷告訴徐老三:這樣的槍不是拿來反攻大陸的,是要賣給阿拉伯人換石油配額的。
而旦——他手邊正好有一把。
兩人遂相約到吳興街底拇指山中試射了幾發,果然見識了這槍的威力,其興高采烈,自不在話下。
可是徐老三同那掌法這一往還,非但耽延了向幫主複命的時間,于往返拇指山途中,還與一名血旗弟兄不期而遇,給擺了一道——顯然,徐老二未經本幫長老許可,擅自出入它幫地盤,且狀似頗有私交的模樣,這是非同小可的過失,一旦追究下去,勢必沒完沒了。
偏偏就在這天傍晚,徐老三在回家的公交車上聽見兩個男子在交談,其中一個說起他去了重新開幕的新生戲院,片子演到一半,他剛抽完兩根煙,忽然前座的一人回過頭來說:“先生,借個火罷?”這人打火機往前遞了,磨輪“叱”的聲打着,火光抖處,隻見前座并無一人,而是一大捆子紮成人形的冥紙。
這個故事登時吓了徐老三一大跳——他認眞相信公交車上說這故事的男子的确遭遇過那冥紙的驚吓;因為它太離奇、太可怕;也因之而不像一個任何人能編得出來的故事。
于是他借用了這個故事,把自己裝扮成一個給吓獸吓傻吓孬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