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間,整支馬隊就風卷殘雲般離開了,就如從沒來過一般。
古一糧倉的黎明,一片靜悄悄。
滿族守衛都死了,漢族守衛都逃了,幾個索大人的家眷還在發着抖。
數隻烏鴉從高牆俯沖過來,叼一塊腐肉就往天空飛去。
牆外的野狗,綠了雙眸。
木頭癡道:“師父,這——這——這些屍體怎麼辦?”
林山石走上前,一個一個辨認,忍不住眼睛潮濕,道:“都是熟人,埋了吧。
”
木頭癡道:“是,師父。
隻……隻是外邊正在抓漢奸。
我們在這幫手埋滿人,會不會被……被當漢奸收拾?”木頭癡稍一緊張,便會結巴。
林山石睜大眼睛罵道:“埋!”
被救的家眷走向前來道謝。
那護着孩子的夫人深深的道了三個萬福,說道:“林大俠俠肝義膽。
大恩不言謝,若有來日,必當重報。
”
林山石揮一揮手道:“快點逃吧,我也不是為了救你們,隻是為了救自己。
免得自己以後心裡太難受。
報答啥的就不用講了。
亂世之中,各自保重吧。
”
夫人道:“鑲藍旗勳舊佐領碩爾惠便是家兄,他的駐地并不算遠,我這就出城。
山不轉水不轉,來日一定有重逢之日。
告辭。
”便對着索大人的屍首磕了幾個頭,帶着衆人離去。
袁氏道:“當家的,這外頭鬧哄哄的。
真要打戰了啊。
會不會死人啊?”
林山石憂心忡忡地放下飯碗,今日的五花肉滑,一塊也沒吃,道:“我今日就見到幾十個。
”
袁氏睜圓了嘴巴,道:“我聽說黎知府也逃跑了。
明日會不會有人把我們的辮子剪掉?會不會有兵匪來搶掠我們家?”
林山石道:“頭發先盤起來再說吧。
這一打仗,還不知誰勝誰負。
我們倒是沒什麼事,隻是不知道希娣會怎樣。
他的丈夫既是皇帝的心腹,又是靖南王的弟弟。
難啊。
”
袁氏道:“我的眼皮直跳,總覺得有大災發生。
”
林山石道:“呸,這才過幾天安生日子啊——人的命運也不好說,甯做太平犬,不做亂世人啊。
今日我算是看明白了,亂世裡人壓根就不是人。
若放在以前,就算碰上昏官,就算黑幕重重,要殺個百姓,好歹還要過一下堂,還要請個訟師做做樣子。
今日殺了幾十口人,誰說了一句話了?好像隻要打戰了,隻要有個反清複明的借口了,殺人就無所顧忌了一般。
”
袁氏道:“就是,昨日還在說要愛大清國,今日又說要愛大明國,我看都是打個愛國的招牌,一群強盜拼來拼去。
為啥老百姓就不能過個安生日子了?甯做太平犬,不做亂世人。
就做個太平人不行嗎?我就想不明白了,耿王爺家大業大,房子妻子銀子車子啥都有了,還要折騰什麼?”
林山石想起了監獄裡的黑木洞,道:“我倒是能明白他。
因為人就是要折騰吧。
站在我們這個位置上,為了吃和穿和房子大一點折騰來折騰去。
在他那個位置上,不愁吃,不愁穿,甚至不愁功名了,也隻要搶皇帝做這個戲好玩了。
總之,人是一定要折騰的,人忍受不了無聊。
”
袁氏道:“你們這群男人就是混蛋,忍受不了無聊,就編這麼多借口,讓這麼多人陪着你們玩,陪着你們掉腦袋。
無聊了,不會逛街看衣服啊?”
林山石道:“唉,你罵得對,但沒啥用,該搶天下的還是會去搶天下,該被當成傻子的還是會被當成傻子。
上次聽阮先生在書院道‘興,百姓苦。
亡,百姓苦’。
我就在想,興和亡百姓都苦。
那說明哪朝哪代折騰的都不是好人,曹操是個白臉,劉備也未必好到哪去。
清朝殺了人,明朝也未必少殺了些。
這老百姓自身隻怕也有點問題,否則為啥總受欺負?南少林和尚講業報業報,這隻怕就是所謂的共業共報。
”
袁氏聽得雲裡霧裡,道:“當家的,坐了一趟牢,你就老能想到一些怪話了。
聽起來瘆得慌。
”
林山石自豪道:“阮先生也這樣說,死過一次的人,自然透徹一些。
”
袁氏道:“嗯。
你透徹,去挑一缸水來,順便把碗洗了。
”
太陽還沒升起,街上就敲鑼打鼓。
林山石和妻子趕出去一看,原來是閩南詩社的人正在遊街,歡慶耿大元帥收複漳州。
不少詩人痛哭流涕,哭得最狠的一個邊走邊痛斥滿清朝廷沐猴而冠,還把鳌拜殺江南文人的賬統統算到康熙的身上。
旁邊有一個落第童生滿臉欽羨道:“這個,剛升了詩社社長。
”
林山石依舊去古一糧倉,他隻是覺得自己收了這個月的俸祿,就該待到月底。
雖然這種做法毫無意義,以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