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過的傷痕,長劍每舞一周都會出現一道極小的空隙。
然而,這個空隙稍縱即逝,最多也隻容一人冒險通過。
紅線、聶隐娘、還有自己,笃定隻有一個人,有機會突破劍氣的包圍。
這一線生的機會,竟然是那麼殘酷,讓誰冒險一試,沖出包圍;又讓誰和誰,最後面對死亡?
就在那短短的一瞬間,柳毅心頭同時湧起千頭萬緒,難以決斷。
在人生的賭局中,他一直是個太理智的賭徒。
任周圍如何喧嚣,他總能冷眼旁觀,用自己的一切力量計算,計算最大的幾率,計算最大的利益。
然而,現在,到了最關鍵的一場賭局,他的心竟已完全迷茫。
誰去誰留?不是算不出,而是根本沒有了去算的勇氣。
他眼角的餘光不由自主地瞥向身邊的兩位女子。
聶隐娘怔怔地望着鋪天蓋地的劍光,眸子睜得極大,她的心中有恐懼,有無奈,也有不甘,還在全神貫注地尋找着反擊的機會。
她就是這樣一類人,不到最後一刻,永遠不會放棄。
在這充滿殺戮的修羅鎮上,正是她的堅持,她的堅強,她的堅信,讓兩人一步步扶持着,走到了今天。
紅線的臉上卻透出冰冷的微笑,看着曾屬于自己的文龍寶劍呼嘯而來,她的眼中,第一次褪去了對殺戮的狂熱,而透出淡淡的倦意。
十幾年的刺殺生涯,孤獨寂寞,陰冷昏暗,奪去的是被殺者的生命,同時,也将殺人者的心一點點磨得宛如鐵石。
厭惡、疲憊,将他們的靈魂腐蝕得枯槁不已,最終也将沉沉死去。
為了讓自己能活得更像一個人,他們不得不給自己找出一些夢想,一些慰藉。
或許她對殺戮的沉醉也不過是一種慰藉,隻有一次次,将冰冷的劍鋒刺入對方的胸口,那種熱血的彌散腥味,血流奔湧的聲音,才能掩蓋她心底深處的疲倦。
如今,紅線終于抛開了她的長劍,讓那顆鐵石般的心靈整個松開,她注視着曾屬于自己的文龍劍,眼中又漸漸凝起一抹幽靜的紫光,仿佛初秋天空下,最亮的那一顆星辰。
她仿佛在靜靜等候着什麼。
她要用自己的鮮血,迎接最後一場殺戮的盛宴!
這是最後的血。
她的血。
十年前,那個孤獨的小島上,持劍站在他對面的紫衣少女,滿身傷痕,半面浴血,眼中也曾閃耀過這樣的神光。
身上那道為她而刻畫下的劍痕,至今仍在隐隐作痛……
劍氣滿天,将柳毅強行從回憶中驚醒,時間已不容他再想!
主人的劍氣透空傳來,柳毅甚至能感到,這并不像殺人的劍氣,而宛如一首故事結尾處的歌謠,沒有憤怒,也沒有癫狂,卻帶着空明的解脫,讓你忍不住在它的擁抱下,沉沉安眠。
在這千鈞一發中,柳毅突然向聶隐娘腰上一推!
他将她向那道劍氣的罅隙推了出去,而後回過頭,緊緊把紅線護在懷裡……
紅線第一次沒有抗拒,而隻是默默凝視他的雙眼。
柳毅臉上掠過欣慰的笑,從胸前取出一塊紫色的絲綢包裹,輕輕托在手上。
這個包裹,在修羅鎮的土穴中,聶隐娘曾看到過一次。
為了這個包裹,兩個信任的夥伴幾乎兵戎相見。
而今,它被托在蒼白的掌中,仍然宛如一個價值連城的珍寶。
柳毅的手停滞在半空,低頭喘息,那個簡單的動作,卻似乎耗去了他全部的精力。
剛才,為了将聶隐娘推出主人的劍氣包圍,他已經用盡了最後一分力氣,全身的筋脈,也被淩厲劍氣挫傷。
鮮血,從他眼中、口中不斷滲出,讓他清俊的面容,看上去也有幾分可怕。
他的動作虛弱無力,但他的笑容卻依舊如同海邊的朝陽,給人無比的溫暖。
就在這笑容中,他顫抖着将那包裹層層解開。
柳毅輕輕笑道:“你赢了,我們終于還是沒能一起離開這殺戮之地。
”
這是一片缤紛的翠羽。
翠色已有幾分凋零,看上去已經過了許多年頭。
但每一絲羽絡都完整無缺,看出它是怎樣被珍惜,被呵護來着。
他将這片翠羽一點點托向紅線。
一片小小的羽毛,在他手中,卻仿佛有千斤之重。
翠羽在夜風中搖曳,時光仿佛在一瞬間倒流開去……
那是多年前的一個賭約。
海邊的孤崖上,兩個衣衫單薄的孩子長跪雪中。
柳毅低頭在雪地上喋喋不休地畫着圈,突然,一隻凍僵的海鳥墜落下來,幾乎砸到他的頭。
柳毅捧起海鳥,這隻海鳥的左翼上有一個很深的創口,鮮血将它翠玉般的羽毛都染成了紅色。
柳毅大驚小怪地跳了起來,想到師父可能就窺測在旁,又趕緊跪了下去。
他在地上畫着圈兒問對面的紫衣女孩:“怎麼辦呢?它快死了。
”
紫衣女孩一動不動,也不說話。
柳毅皺着眉頭,在海鳥身上按了幾下,人體穴道的課程,三天前剛剛學過,可是鳥的呢?
他遲疑了片刻,找不到别的方法,隻好将海鳥放入胸口處。
鳥身宛如一塊凍了三天三夜的冰,緊貼在胸前,激得柳毅呲牙咧嘴,他緊緊咬住牙關,才沒将小鳥丢開。
好容易緩過氣,柳毅一擡頭,就看到了紫衣女孩嘴角微微彎起。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笑。
紫衣女孩發現柳毅在看她,臉一闆,又恢複了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