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容。
柳毅卻久久怔住了。
沒想到她也會笑,更沒想到她的笑容,竟然也會如此純淨,宛如海天之上,偶然吹過的微風。
恍惚中,胸前海鳥的身體漸漸也不那麼冷了。
後來,師父特許他暫時離開思過崖,替他去海底采摘珊瑚枝,他悄悄将還未痊愈的海鳥放到了紫衣女孩腳下。
等他回來的時候,卻看到小鳥已經被她捧在胸前了……
三天後,那隻重新變得翠色欲滴的海鳥,徐徐展開雙翼,從紫衣女孩指間飛去。
女孩目送它越飛越遠,直到消失在海天之際。
那一刻,他看到了她紫色雙眸中神光躍動,似乎那月色下,泛起點點波瀾的幽潭。
那點漣漪,包含着怎樣的羨慕與企盼。
雖然稍縱即逝,卻已深深镌刻在柳毅心中。
原來,她也是如此向往自由。
我們一定要得到自由。
年幼的柳毅望着荒涼的孤島,不禁默默地想。
一隻翠羽打着圈兒,從空中墜下,仿佛那重獲新生的海鳥,在自由的空氣中寫下一行無形的文字,那是它對兩人的感恩和祝願。
一年後,一場慘烈的訓練。
對決的,駭然正是近年來縱橫東海的日本浪人。
敵人神出鬼沒,一叢灌木,一方泥土,一棵枯木,都随時會化為雪亮的長刀!
熱血濺入眼睛,酸痛得想要流淚,世界整個變得血紅,但手上刺出的劍卻不能停止!
紫衣女孩也不知殺了多少個人,她漸漸感到自己的手和手中的劍一樣,都快被人的骨肉生生磨鈍。
噗的一聲輕響,她的長劍刺入敵人的眉心,血與腦髓混合成粉紅的色澤,濺到她的臉上。
這樣的場景本已見過多次,但她不知為何,卻感到前所未有的惡心。
她的身子一凜,向後退了一步。
突然,她身後的那塊石頭突然變幻,化為一柄冰冷的利刃,向她橫劈而下。
紫衣女孩嘴角浮起一抹自嘲的冷笑,卻沒有回劍抵擋。
那一瞬間,柳毅什麼也沒有想,幾乎本能地甩開自己眼前的敵人,撲了上去。
大團的血花在風中飛散,宛如滿天落雪,散蓋了紫衣女孩全身。
他為她擋住了這一劍。
他蘇醒的時候,戰鬥已經結束,她正在替他包紮傷口。
她包紮的方式也迥異于老師的傳授,極為粗糙,毫無章法,但卻實用。
她冷冷地說,為什麼救她,為什麼不看着她死去。
柳毅看着她冰冷的雙眼,說不出理由。
是的,這樣的生活,一場接着一場刺殺,鮮血成海,屍骨堆積,宛如漫長而可怕的夢魇,卻是永無蘇醒的可能。
這海中的孤島,斷絕了一切出路,斷絕了與外界的聯絡,隻不過一片修羅道場,不過是瘋狂殺戮的煉獄。
在煉獄中,沒有人,找得到活下去的理由。
柳毅咬了咬失血的雙唇,從胸口處掏出了一件東西,遞給她。
那正是一年前的那片翠羽。
他斬釘截鐵地說:“我打賭,我們一定能一起離開。
”
三年後,在最後刺殺的對決前,兩人再度見面了。
兩人都已經成長為足以獨當一面的刺客。
差的隻是這最後的考驗。
他們已經知道了最後刺殺的規則——這些一同生活了數年的夥伴,必須殺死彼此,隻有一個人,能走出這片殺戮之地。
兩人相對,久久無言。
也不知過了多久,柳毅咬牙說:“不要因為我救過你,而對我手下留情。
”
“如果最後非要對決,我希望,那是公平的對決。
”
女孩默然片刻,轉身離去。
她身後,那枚翠羽在空中打着旋兒,輕輕飄落。
她也留下了一個賭約:
“我也打賭,我們不可能一起離開。
”
楓林落血,劍光流轉。
天河劍輝煌無匹的光華中,柳毅輕輕咳血,将手中的翠羽舉起,微微苦笑:“你赢了,我們不能一起離開……”
他的聲音變得沉着、堅定:“但是,我們卻可以一起留下。
”
他望着她,一字字道:“我們會自由地在一起,永遠。
”
“這是我們的傳奇,再沒有人能改變……”
紅線的眼中也湧起了鱗鱗波光,她終于伸出手去,想接過那枚珍藏多年的翠羽。
這是多年前,那受傷的小生靈的祝福。
是自由的祝福。
也是愛的祝福。
這祝福的力量,讓傳奇中人掙脫了書頁的束縛,一個個變得立體鮮活,有了自己的命運;這力量,讓傳奇的撰寫者,再也無法決定他們的結局!
他們,不再是一個個冠以傳奇之名的符号,而是真正的人。
人的尊嚴,在這一刻迸發出連神明都要退避的光輝。
——傳奇,第一次因人而設。
因人而偉大。
翠羽還沒來得及交到她的手中,砰的一聲巨響,那蓬紫光終于完全炸開!
無數棵楓樹轟然倒地,血紅的楓葉滿天亂舞,将飛濺的血迹掩蓋得無影無蹤。
大地震蕩,山巒嘶吼,搖曳的紫光中,聶隐娘最後看見,柳毅将紅線摟在懷中,似乎擡頭看了她一眼,又似乎沒有。
兩人的身影猛地一晃,已被紫光吞沒。
聶隐娘驚呼一聲,想要折轉身去,一陣更加猛烈的爆炸襲來,将她震得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