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可以避入城中,小順子,取來我的古琴,讓我在城樓上彈奏一曲,好為三軍将士助興。
”
說罷揮袖走上城樓,小順子歎了口氣,終于捧來古琴,我居高臨下,望着從容不迫攻城的楚軍,以及千軍萬馬中身着錦袍金甲的峻挺身影,數年之間,他的容色蒼老了許多,可見心中之苦,說起來我們已經有十三年沒有見過面了。
輕撫琴弦,若有若無的琴聲飄下城樓,琴聲宛若流水,流水不絕,宛似别愁,我将眼前戰亂,心中陰謀盡皆抛去,隻是一心撫琴,也不去想如何用琴聲挑起己方軍士的士氣,如何散去敵軍的戰意,就好像是在寒園之中,對花彈奏,也像是在江水之上,臨風撫琴。
城下指揮攻城的陸燦雙眉緊鎖,琴聲淙淙,溢滿天地,絲絲縷縷,皆入耳中,他心頭驚異,不問可知,這個時候還有閑情逸緻撫琴的,除了先生之外再無别人,隻是先生雖然通曉音律,卻沒有内力,如何能讓這琴聲凝而不散,溢滿蒼穹。
隻是他也沒有心情顧及此事,令軍中士卒敲響催戰鼓,鼓聲隆隆,響徹天地,想要掩去琴聲,可是那琴聲便如清風過隙,流水浸沙,雖是若隐若現,卻始終不曾斷絕,聲聲入耳,陸燦心中生出頹意,隻覺得仿佛眼前這片天空盡在那彈琴之人的網羅之下。
這時候漢水之畔,兩個身影默然立在那裡,遠觀那如火如荼的戰事,其中一個男子,白衣如雪,劍眉星目,風姿飄逸,負手而立,神情淡漠,另一人則是一個黑衣青年,英姿飒爽,神色冰寒,他手中捧着琴囊,目光炯炯,望着血花飛濺的戰場,周身上下洋溢着濃厚的戰意殺機。
那雪衣青年聽着琴聲,沉吟良久,才道:“若論彈奏技巧,随雲遠在我之下,可是他的悟性卻是這般出衆,不需倚靠外力,便可以深入心魂,縱是雷霆鐵壁,也難以阻絕遮掩,我也是兩年前才達到這般境界,想不到他竟也能夠彈出這樣的琴音。
淩端,拿琴來,我要和随雲一曲。
”
淩端一撇嘴,雖然如今魔宗也已經是大雍臣民,但是對于淩端來說,那個江哲仍然是最可恨的仇人,并非是因為那人設下的計策,讓自己最尊敬的譚将軍戰死沙場,馬革裹屍,本就是譚忌夙願,也不是因為那人利用自己害死了石将軍,雖然知道石英之死乃是大雍陰謀,但是對于石英的惡劣印象并沒有消退,對他來說,始終念念不忘的便是李虎,那個魯莽的笨蛋,卻因為那樣可恨的緣故被江哲殺了,自己這些小人物的性命在江哲心中,大概就連蝼蟻都不如吧?這些年來,他随着四公子見過江哲數次,卻是一句話也不願和他多說,甚至刻意避開那人,隻怕自己忍不住質問那人關于李虎的事情。
雖然心中惱恨,卻不敢違背秋玉飛之命,恭恭敬敬遞上“洗塵”古琴,秋玉飛盤膝坐下,将古琴放在膝上,輕撫琴弦,一縷孤絕的琴聲從指下溢出。
琴聲宛似奇峰淩雲,清絕激昂,卻又和谷城之上傳來的琴聲拍拍相合,兩縷琴音一若行雲流水,一如嶙峋孤峰,流水繞奇峰,其中有清商,雖然分明聽出兩縷琴音的不同,卻又覺得流水孤峰山水相互輝映,交融一處。
此時此刻,不論是城上的雍軍,還是城下的楚軍,都仿佛失魂落魄一般,沉醉在琴音之中,戰場之上的殺伐之聲漸漸消散,戾氣也化為祥和,陸燦在楚軍陣中不由搖頭長歎,今日楚軍再無戰意,一曲古琴,散去七萬楚軍鬥志,這等事情當真讓他有苦難言,黯然下令鳴金收兵,免得己方被城中雍軍所乘。
楚軍聽得鳴金,都是滿臉的不舍,卻不敢有違軍令,漸漸退去,軍中部将正欲簇擁陸燦離去,陸燦一咬鋼牙,揮手令親衛遞上自己的神弓,縱馬出陣,會挽雕弓如滿月,一箭向谷城城樓射去,他所站的位置距離城樓足有五百步之遙,那一箭卻是見光不見影,瞬間穿越漫長的距離,射向城樓上撫琴的江哲咽喉。
城上雍軍看到陸燦張弓射箭,開口欲呼,那一箭卻是已經到了江哲面前丈許之處,隻是那箭矢卻也沒有更進一步的機會,一隻宛似冰雪美玉調成的素手擋在箭矢之前,手指輕彈,那一支勢如雷霆逸電的鷹翎箭已經被彈落在地,小順子面如嚴霜,眼中露出無窮的殺機。
陸燦本是雙臂神力,上陣殺敵之時,常以弓箭射殺敵将,雖然不如大雍長孫冀等人的神射,但是五百步之内也是箭無虛發,隻是後來他身為大将軍,鮮有親自上陣的機會,又因為他頗通經史,有儒将之譽,所以勇武之名反而漸漸被人淡忘。
不過陸燦這一箭卻非是想要洩憤,或是要取江哲性命,他自然知道江哲身邊有人可以攔下此箭,這一箭不過是表示師徒絕決之意罷了,所以一箭射出,他就連結果也不看一眼,便策馬奔入軍中,被親衛簇擁着遠去了,不論是城下楚軍還是城上雍軍,凡是看到這一箭的,都是黯然,師徒反目,故人長絕,本就是人生憾事。
城樓之上,江哲卻是微阖雙目,隻顧撫琴,似乎根本沒有留意到方才險些被箭矢射殺。
琴聲一變,便如海浪退潮一般,重重疊浪,正迎合着楚軍退兵之勢,而那從漢水之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