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是個英明人,肖沖心性險猾,對我府懷着二心,他老人家已有所覺察。
上次為了那個賣藝老頭在狀元墳被人殺死之事,弄得來風風雨雨;後來為高師娘的失蹤,又引起流言暗播,父親認定都與肖沖有關。
隻是不知他為何對我府那般怨恨。
妹妹出走後,父親慮他探知後又生出蜚語,有損妹妹和我府聲譽,便于當天斷然将他打發出府去了。
” 玉嬌龍靜靜地聽着,心頭攪起思緒萬千。
一年多來在暗中發生的一件又一件駭人聽聞的事情,以及因此而布下的陰雲,卷起的駭浪,緻為宵小所乘,累及老父優心,都由自己招惹而來,這怨誰呢?玉嬌龍不願再想下去了,打住煩思,漠然問道:“你們既然這般将我弄回府來,又将如何處置我呢?” 鸾英眼裡又包滿了淚水,沉痛地說道:“妹妹這樣說話,真叫我心疼。
你回來了,就是全家的大喜慶,哪能談到‘處置’二字。
你還不知道,母親為了憂念妹妹,一直卧病在床,已是性命垂危,常常在昏迷中呼喚着妹妹的小字。
父親是個剛毅人,一生從不輕易掉眼淚,可就在半月前,他老人家進房去看望母親的病,正碰上母親因思念妹妹,叫丫環取來妹妹在西疆時常愛穿的那件淡紅色衣裙,将它摟在懷裡,嘴裡輕輕喚着妹妹的小字。
父親見狀,微微偻下身來,不聲不響地看着那件衣裙,看了很久很久,才問母親:”這不是嬌龍在烏蘇時常穿着去騎馬的那件衣裙嗎?‘老人家不等母親回話,随即坐到床邊,伸出手去在妹妹那衣裙上輕輕地撫着、撫着,眼裡竟也淌下了兩行淚水。
“玉嬌龍的心被震撼了!她一直是跟在父親身旁長大的。
在她和父親相處的十八年中,父親雖然百般寵愛她,但那種寵愛也是帶着威嚴的。
即使在父親最高興的時候,她也隻能感到父親的笑意,而卻很難看到父親的笑容。
父親也會流淚!這更是她從不曾看到過也從不曾想到過的事情。
但父親竟然流淚了,而且是為了思念她!一種罪疚的心情使她感到一陣陣顫動和驚心。
幼時母親教誨她的古聖箴言,句句聲聲都入眼耳,她感到似有一根無形的強索在捆綁着她,比在車上被捆住時還要緊實得多。
正在這時,玉母房中的貼身丫環端着菜盒進房來了。
她舉起萊盒畢恭畢敬地給玉小姐請過了安,然後将菜盒擺在桌上,揭開盒蓋,裡面盛着幾碟玉嬌龍平時最喜吃的菜肴和幾枚蝦仁餡餅。
另外,盒
玉嬌龍瞟了眼那隻翠綠瓷杯,她一下就認出來了,那不正是專備父親夜夜睡前進用燕窩的器皿嗎,怎的送到這兒來了?正猜疑間,丫環說道:”燕窩湯是老大人命送來的。
老大人還說,今後每晚給他備的燕窩湯都送小姐房裡。
“ 鸾英瞅着玉嬌龍:“妹妹,府裡有誰受過他老人家這般恩寵!我都有點羨嫉你了!” 玉嬌龍雙手捧起瓷杯,幾顆眼淚立即滴進了燕窩湯裡。
鸾英忙背過身去問丫環道:“老夫人此刻如何?” 丫環道:“老夫人剛服過藥,已經安睡過去了。
” 鸾英又回頭對玉嬌龍說道:“妹妹,你今晚好好歇養歇養,就不必到母親房裡去了。
明天等我先把你已回府的事慢慢禀告母親後,你再去看她老人家。
“說完,她又補了句,”母親病得很虛弱,過喜也是經不起的。
“玉嬌龍噙着淚,點了點頭。
鸾英又談了一些府裡近況,乘機察色地對玉嬌龍慰解和勸導一番,然後又把樓下的冬梅、秋菊叫來,要她們好好侍候玉小姐,不得稍有懈怠。
還說:“玉小姐不管需差什麼,你們就來告我,或叫管事辦去。
”說完才出房帶着趙媽和兩個丫環回到内院去了。
玉嬌龍在車上一夜一日滴水未沾,她本已下定決心,回府後仍不食不飲,以死相抗,任父親如何處置。
不料經鸾英一哭一訴,把母親因她憂傷成病、命在垂危,以及父親為思念她竟流下老淚等情相告,加上父親又命人送來他夜夜慣服的燕窩等,孵雛之愛,舐犢深情,不僅融化了她胸中的怨忿,而且還引起了她的罪疚和愧責。
她懷着感恩的心情喝下了那杯蜜甜的燕窩,一會兒便覺口内生津,精神亦為之一振,接着便感到腹裡饑餓起來。
她轉念一想:“自己任性出走已經傷透了雙親的心,如再拒不進食,兩位老人将何以堪。
再說《孝經》上不是已有明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可毀傷,孝之始也’嗎,哪能再作此不孝之舉!”于是,她便拈起蝦仁餡餅不聲不響地細嚼起來。
正在這時,香姑進房來了。
她微撅着嘴,站在一旁盯着玉嬌龍。
玉嬌龍無可奈何地笑了笑,問道:“你用過了飯沒有?” 香姑粗聲粗氣地說道:“我才不想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