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嬌龍閃過一絲不快,覺得既已回到府裡,就不比在外面了,香姑不該這樣對她說話。
但她很快又釋然了。
她把香姑拉了過來,柔聲地說:“别賭氣,損了自己的身子,飲食總還是要吃的。
”随即挾了一枚餡餅遞給香姑,又說道:“你嘗嘗,許久沒吃到過這樣鮮美的餡餅了。
”
香姑伸手按過餅,并沒吃,說道:“少奶奶和你說的那些話,我在隔壁房裡都聽到了。
”
玉嬌龍默然片刻,問道:“你是怎樣想的?”
香姑道:“少奶奶人好,心也好;玉大人和夫人也确是疼你的。
但我總覺得少奶奶說的那些都是為了他們好,并不真在為你好。
”
玉嬌龍十分詫異地注視着香姑,眼神裡已顯露出在向她探問個究竟。
香姑直率地說:“這場風波,歸根到底,還不是為魯翰林惹起的,少奶奶講的那些孝也好,愛也好,歸根到底,還不是要你答應嫁給魯翰林。
隻要你答應了,你就是孝,他們就疼你;要是你不答應,我看他們還會來逼你的。
”
玉嬌龍的臉一下變成慘白。
剛剛恢複平靜的一顆心,又直往下沉。
她感到心裡突然被攪成一團亂麻。
一個已經淡下去了的令她厭惡的陰影,又在她心頭顯現出來。
香姑幾句話,既攪亂了她的心,也撥亮了她的心。
這本是一個十分簡單而又明顯的道理,自己為何竟未能想到,而香姑卻一針見血的道了出來。
是自己真的不如香姑聰敏,還是自己被什麼蒙住了心竅!玉嬌龍木然不動地呆立了許久,才從心裡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
接着,她回過頭來沮喪地望了眼香姑,說道:“我想靜一靜,你也該歇息了。
”
香姑退出房去以後,玉嬌龍強打起精神,換了衣裝,她為了鎮住自己心裡的煩亂,點燃案頭紫銅爐裡的檀香。
刹時間,便有一縷淡淡的青煙袅袅升起,像條薄薄的紗帶一般在案頭輕飄,在房裡缭繞。
靜谧的房裡頓時溢滿了清香。
那香氣非蘭非麝,不馥不幽,沁入肺腑,使人頓有滌俗忘塵之感,漸漸地進入一種淨意除煩的境界。
玉嬌龍面對香爐在案前坐了很久,直到她那被香姑幾句攪亂了的心情完全鎮靜下來,方才上床安息。
床是軟軟的,錦緞被子又是那麼柔滑,墊的軟緞滾邊細絲蘆席使她感到特别涼爽。
經曆了長期旅途艱苦辛勞的玉嬌龍,一下重溫這種金包玉裹的生活,侯門尊榮之感又隐隐浸上她的心頭。
她一會兒便沉沉入睡了。
第二天,玉嬌龍剛用過早點,鸾英上樓來了。
她告訴玉嬌龍說,晨早她去省候玉母時,見玉母神志尚好,便将嬌龍已經回府之事禀告了她。
玉母聞知此息,欣喜得如癫似醉,差點昏迷過去。
老人家急于要見到嬌龍,她特來接她過去。
玉嬌龍正在惦念母親,聽鸾英這樣一說,便忙起身下樓,随嫂嫂直向内院母親房裡走去。
進到房裡,見母親側身卧在床上,滿面病容,形容憔悴,正大睜着眼帶驚帶喜地張望着她,玉嬌龍見母親病得如此沉重,知道其咎皆由己起,心頭不覺一陣酸楚,忙撲到母親榻前,雙膝跪下,叫了聲“母親”,便咽哽着再也說不下去了,隻伏在母親身上低低哭泣起來。
玉母這時卻反而顯得十分平靜。
她側下頭來默默地打量了玉嬌龍片刻,接着便長歎一聲,說道:“菩薩保佑,你終于回來了。
”說完,伸出她那枯瘦的手來撫着嬌龍的肩背,又道,“你能迷途知返,也算你的造化。
這事就不再提了,都怨我管教不嚴,在西疆時就把你寵壞了。
”玉母那微弱的聲音裡,有對女兒的告誡,也有對自己的省責。
玉嬌龍也不說話,隻一個勁地伏在玉母身上哭泣,哭得是那麼哀怨,又那麼傷心,也不知她是出于對自己的悔恨,還是在澆灑自己的委屈。
鸾英在旁陪着玉母和嬌龍流了許多眼淚。
她也不去勸慰嬌龍,心想:“妹妹這人平時不冷不熱的,還沒見她哭過。
今天竟哭得這般傷心,總有她的傷心處,就讓她去哭個夠吧!”
玉嬌龍一直哭了很久,玉母才疼憐地說:“好了,你也别哭了,擡起頭來讓我好好看一看。
”
玉嬌龍立即順從地擡起頭來,隻見她雖是淚痕滿面,兩眼也略呈紅腫,但她那彈指欲破的臉蛋,和那粉裡透紅的腮膚,染上着點點淚痕,有如帶雨梨花,卻顯得分外楚楚動人。
玉母見女兒雖在外經曆了幾月風霜,卻仍似在府裡時一般豔麗,眼角眉悄毫無一絲變異,心裡不禁感到一種莫名的欣慰。
她又想起了嬌龍在西疆時曾把自己比做天山雪蓮的事來。
玉母唇邊露出了一絲微笑,鸾英亦在旁端詳着嬌龍那張動人的面孔,她隻感到暗暗的驚異:玉嬌龍那雙經過淚水浸泡的眼睛,突然變得更清澈了,清澈得那樣深邃,簡直看不透她裡面隐藏着一些什麼東西,隻覺流波解語,顧盼主輝,使鸾英感到是那樣妩媚動人。
她怎麼也想不到,有着那樣一對秀麗眼睛的大家閨秀,如何能與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