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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南湖再起血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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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略有些威嚴地說。

     "使不得呀,林縣長!抓去是要吃槍子的呀。

    林縣長,你救救娃們吧!"幾個老人突然跪在她面前,磕起了頭。

    林雅雯艱難地掉轉頭,望着天。

     沙漠的天藍得令人心驚。

     警車緩緩地啟動了。

    幾個老人不甘心撲過去要抱車轱辘,讓胡二魁一頓腳踢到了邊上。

    老人們猛一下抱頭痛哭,哭聲撕扯在沙漠裡,久久不肯散去。

     鄉上的幹部将群衆一個個連勸帶說地勸了回去,村口一下子空蕩了。

     林雅雯邁開步子的一瞬,猛地望見一個人。

    不遠處的沙梁上,紅柳叢裡,站着一個木雕般的老人,一頭亂蓬蓬的白發,滿臉胡須,表情凝重得如同秋陽下的一棵沙棗樹。

     他正是六十歲的治沙英雄陳家聲。

     死在醫院裡的正是那個姓楚的推土機手,他叫楚發雲,三十二歲,他老婆叫甯酸棗,也是沙鄉人。

    就在當天傍晚,晚飯剛吃過,鄉上的幹部們還沒離開竈房,楚發雲的老婆甯酸棗便撲進鄉政府院子,進門就喊:"老天爺啊,你不讓我活了,我要死給姓朱的看!"喊着喊着,就一頭撞向鄉政府院内那棵老沙棗樹。

    老沙棗樹有些年頭了,鄉政府還沒建起時,它就長在這兒。

    它的年齡,怕是比這鄉上的幹部們都大。

     副書記許恩茂聞聲跑出來,甯酸棗沒撞樹上,撞偏了,她的頭不偏不倚就給鑽在了樹邊一簇花裡。

    花是迎春花,開得正豔,甯酸棗的臉上破了幾道口子,血滲出來,染得那張臉花一道子,紅一道子,很有看頭。

    撞落的花瓣有幾瓣落在她頭發上,有幾瓣,順着她渾圓的肩膀還有圓丢丢的身子慢慢落下來,看上去她就像黃昏裡被風吹進來的一朵花,隻是不幸在鄉政府院裡飄零了。

     "酸棗兒,你做啥哩,快起來。

    "許恩茂眼看甯酸棗又要撞樹,忙喊。

     "我不活了,活不下去了,我的天呀,朱世幫,你賠我男人。

    我死去的冤家啊……" 甯酸棗這次沒撞樹,怕再次撞不準,讓人笑話,索性就躺在院裡,花壇前,打滾撒潑,哭鬧起來。

     她的哭是沙鄉很标準的那種哭,長一聲,短三聲,中間欷?一片,還要夾雜着喊上幾聲哎呀呀,抑揚頓挫,悲怆有力,很能感染人。

     果然,甯酸棗還沒哭上十分鐘,竈房裡就有人忍不住,鼻子發酸,眼睛發濕,也想跟着哭了。

     許恩茂的眼睛也開始發紅,他想拉酸棗兒起來,又覺拉得太快不合适,男人死了,應該讓她哭上幾嗓子。

     林雅雯站在竈房最裡面,她能聽見哭,卻看不見人。

    這個時候,她也怕看見人。

    就讓她哭吧,她在心裡這麼說。

     "我親丢丢的男人啊,你死得好冤,你丢下我和兩個石頭,哎呀呀,讓我咋個活呀……" 楚發雲和甯酸棗生有兩個兒子,大的叫大石頭,小的叫小石頭。

    當初小石頭生下時,鄉上還罰了他們五千塊錢——超生就要罰款。

    款還是許恩茂帶人去收的。

    從去年開始,超生罰款改了,由五千漲到了兩萬。

    結果還是生,不過罰款不好收了,比當初罰五千時難收。

     許恩茂在鄉上管的就是這事,鄉上哪個婦女超了,哪個婦女沒超,誰是三胎,誰是四胎,誰家還欠多少罰款,老遠一見人,他就能說出來。

     甯酸棗沒欠,但她妹妹還欠一萬六。

     許恩茂就想,能不能拿這事,先把甯酸棗的哭聲止住?畢竟,鄉政府院裡讓人哭一場是不吉利的。

     正這麼想着,就聽院外突突突一陣三馬子響,許恩茂還在睖睜,暴響着的三馬子已開進院裡。

    五輛,三輛拉人,兩輛拉着家什。

    許恩茂正要驚問,就見三馬子上的人呼啦啦跳下來,沒等鄉上的幹部反應過來,一間靈堂已搭了起來,就搭在花壇前。

     這幫人真是利索啊!許恩茂細心瞅了瞅,幫忙的人中除了幾個是楚發雲家的親戚,别的,都是陌生的面孔。

     莫非…… 許恩茂忙将腦子裡浮起的渾蛋想法趕開。

     靈堂一搭好,甯酸棗的哭聲就越發嘹亮,不隻嘹亮,還具有了某種撕天扯地的味兒。

    鄉幹部們全都啞了,誰都知道,甯酸棗兩口子是惹不起的主,這事攤上了,麻煩就會沒完。

     果然,據後來人們反映,這天怒氣沖沖撲進鄉政府院子搭靈堂的,一多半是洪光大花錢雇來的人。

    洪光大手下專門有這麼一幫子人,平時在他的工地上幹點輕閑活,一旦遇上啥糾紛事兒,這幫人就能派上用場。

    久了,這幫人也都有了經驗,這就叫吃啥飯務啥心,他們是洪光大用來對付糾紛另一方的秘密武器。

     據說這幫人去年還在省政府門前跪過,就為了流管處的改革,他們當時的身份是流管處的職工。

     這晚的林雅雯沒睡着,怎麼能睡得着?外面的哭号聲不算,單是跑進跑出跟甯酸棗的家人平息事兒的,就把她折騰到淩晨三點多。

    午夜十一點,她接到丈夫周啟明打來的電話。

    這很稀奇,周啟明這個死人,居然能打電話給她。

    手機響起的一瞬,林雅雯有絲感動,也有絲緊張。

    在這風沙滾滾的大漠深處,在這悲聲四起麻煩遍地的春末之夜,丈夫周啟明終于想起了她,知道這世界上他還有個老婆,知道他老婆也有孤獨無助的時候。

     她接通電話,感覺心在使勁兒跳。

    說來真是不害臊,她都四十多歲的人了,接丈夫的電話,心還要跳半天,臉還要偷偷地紅起來。

    不過沒辦法,她在沙湖兩年,接得最少的,就是來自親人的電話,其中周啟明的,還占不了一半。

    有時候,她感覺自己就像是被那個叫"家"的地方驅逐了出來,有時候更糟,感覺自個兒就沒有家,居無定所地漂泊着。

    周啟明反對她到沙湖,反對她擔任這個縣長,當初不同意,現在還不同意,為此事,兩人關系一度很僵。

    現在雖說緩和了一些,但她知道,周啟明這個死腦筋,是不會支持她幹下去的,他用這種方式懲罰她。

    缺少了丈夫的支持,林雅雯就有一種漂的感覺,這個世界上女人最怕什麼,就是怕漂,怕沒人牽挂,沒人在深夜裡想起她。

     啟明,她在心裡默默地念叨了一聲,感覺喉嚨裡有東西在堵着,堵得她發不出聲。

     手跟着也抖,真的在抖,好半天,她對着話筒,輕輕喂了一聲,那聲音,不像是自己的,發着黏,發着燙,燙得手機都在發熱。

    周啟明沒喂,他一定是剛從寫字台那邊走過來,身上還帶着濃濃的書味,嘴裡還飄着一股子茶香。

    他愛喝茶,尤其晚上看書或是撰寫論文,更是茶不離口,仿佛離了茶,他的思路就會被打斷,靈感就會跑掉。

     可這個死人,他有靈感嗎? "你咋還不回來?"周啟明開口便說,聲音硬邦邦的。

    這話多沒情趣啊,多掃興啊。

    瞬間,林雅雯的身體就退了潮,心也退潮。

    剛剛泛起來的那層浪漫,那層溫情,一下被周啟明這句毫無情意的話給擊退。

    她拿着手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

     "你抓緊回來,家裡有事。

    "周啟明又說。

     這像是丈夫說的話嗎,這像是兩個多月沒跟老婆見過面的丈夫說的話嗎?可它的的确确是周啟明的聲音!林雅雯的手抖得更為厲害,臉也燒得通紅。

    不過,這抖,這燒,跟剛才的味兒已完全不同。

    如果剛才她是被渴望燃燒着的話,這陣兒,失望就是她體内最深刻的東西。

    林雅雯這才發現,失望也能讓人發抖,也能讓人臉發燒發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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