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鬼臉,還把手舉起來,說,六點鐘啊,記住了。
我帶周怡去鎮上的臨江樓吃飯,那裡有包房,躲在裡面熟人看不見。
要是喝多了,做些出格的事,也不會有人知道。
周怡實習三個月,整天在碼頭跑,把一張如花似玉的臉曬得黑裡透紅,像一個村姑。
我們要了一打珠啤,每人拿一支,對着瓶口喝。
周怡說,老師,我現在對海關學校這種教育體制有些認同了,咱們海關是多麼重要的崗位呀,就得有一個鐵的紀律部隊。
我說,你沒喝多吧?周怡說,才開始喝呢,你知道嗎?我在實習的時候有兩個師傅,下了班他們就帶我出去活動,你知道幹什麼?卡拉OK,桑拿,一個晚上消費上萬塊呢。
天天如此。
花天酒地。
我說,呵,嫌我的接待規格太低是吧?告訴你,這是我半個月的工資呢。
周怡說,嘿嘿,不好意思,把你半個月的工資吃掉了,對不住啊。
我說,沒關系,可以這麼近距離地觀察你美麗的容顔,欣賞你由衷的笑意,我就心滿意足了。
周怡說,你的嘴巴這麼甜,讀書的時候是不是好多靓女上你的當呀?我說,沒有,談戀愛得有經濟基礎,我讀書的時候窮得丁當響,吃了上頓愁下頓,哪有心機談情說愛。
所謂窗前月下,那是吃飽了撐的人幹的玩意兒。
喝到八點半,周怡說,差不多了,回去吧。
我說,還早呢,再喝。
周怡說,再喝就不是出列了,要上光榮榜。
我這才想起她還是個學生,有紀律。
剛才喝得暈暈乎乎的,我還想着跟她亂性呢,可見我不太為她着想,不是個東西。
我跟着周怡慢悠悠地往學校方向走,我走得東倒西歪,腳步踉跄,周怡以為我喝高了,怕我摔趴下了,攙着我的胳膊。
我就希望這個效果,心裡有些得意。
周怡說,老師,以後少喝點,喝酒傷身。
我說,平時我不喝,你來了我才喝。
走了大半個鐘,到了學校門口,周怡不敢攙我了,跟我并肩進了校門。
她的宿舍就在校門口,我卻還要往裡走幾百米。
我哼着校園歌曲,三步一晃,五步一頓,心裡覺得無比快活。
回到宿舍,我洗了把臉,燒了壺水,準備泡壺茶犒勞自己。
天氣很悶熱,我把陽台的門打開,又走過去開房門,門一開,我吓得倒退好幾步,我的天,石留站在門口,她穿了一身黑不溜秋的衣服,像個巫婆。
我說,石留,你怎麼來了?
這位人物可是有好些日子沒來我這裡串門兒了。
她也有好些日子沒睬我了。
今天這是怎麼啦?太陽沒打西邊出來吧?石留從我身邊擠了進來,順手把門關上了。
我說,幹嗎呢?怕人看見?你就不怕把人悶死。
石留在書桌前坐下,那裡有房間裡惟一的凳子。
我開始泡茶,問她要不要來一杯?石留說,不渴。
我說,不是想跟我叙舊吧?石留說,沒這個心情。
我說,那幹嗎呢?我可是有早睡的習慣。
石留說,我是為周怡的事情來的。
我一聽就緊張起來,我說,怎麼啦?怎麼啦?周怡怎麼啦?石留看着我,一臉的不屑。
她說,晚飯後,我找深圳來的十三個學生開會,找遍了角角落落,就是找不到周怡。
後來才知道她跟你出去喝酒了。
我說,你這句話不準确,第一,我跟她不是喝酒,是吃飯;第二,不是她跟我出去,是我帶她出去。
怎麼啦?違反哪一條校規了?石留說,有個信息,你可能不知道,深圳海關來了通知,他們今年不招關校的學生。
這就是說周怡的分配可能有些困難。
大家都知道關校的學生難管,因為學校管不了他們的分配,隻要入了關校,隻要不違反校規,分配不是問題。
所謂海關學校,實際上就是職業培訓所。
周怡和她的同學之所以敢出規逾矩,不太把軍伐當回事,就因為沒有後顧之憂。
可是突然之間,她們的分配成了問題了。
深圳海關在幹什麼呀?不要人就别招生呀。
真他們媽的不是東西。
我說,學校不準備管她了?那你得管啊,你不是她的班主任嗎?你得幫她。
石留說,我幫不了她,别人也幫不了她,隻有你能幫她。
我說,開什麼玩笑?石留說,你自己想一想吧,你要是希望她好,就離她遠一點。
我說,你們心裡在想什麼?你們以為我跟她怎麼了?我不過是她的老師,她不過是我的學生,而已。
石留說,知道,你是熱心熱肺,人家卻未必是真的。
她說完,屁股也不拍一下,走了。
我終于決定離開這個地方。
這個決定對我來說是痛苦的,因為我愛的兩個女人都在這兒。
但我還是決定要離開。
軍伐巴不得我走,感覺我是給他逼走的,是一個偉大的勝利。
他說要帶領全體學生夾道歡送我,我等着,等了幾天,也沒看他把學生組織起來,隻好自己孤零零離開了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