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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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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一般說來,如果是聲稱上領導的門談工作,那肯定就不是談工作;如果聲稱上領導的門看望看望,那很可能就是談工作。

    這是最近幾年剛剛形成的一種邏輯關系,身在其中的人都很清楚這一點。

     聊到十一點多鐘的時候,萬源看了一下表,說要告辭了。

    他們至始至終沒談一句工作上的事,一切都盡在不言之中,這就像兩個真正相親相愛的人,見面肯定不會說“我愛你”,但他們的愛情在無聲無息中堅定而牢固。

     萬源臨走前說了四個阿拉伯數字,“5118”。

    鄭天良沒有接話但他已經牢牢記住了這個數字,可他嘴上卻說:“你的箱子帶上!” 萬源用十年前同樣的話說:“裡面是羅馬假日花園的設計圖紙和項目論證報告,請老闆審核一下,多提意見。

    ” 鄭天良沒有堅持讓萬源帶走文件,隻是将他送到門口,一開門,一股冰涼的冷風灌進了屋子裡,鄭天良的臉上像被刀片刮了一下。

     萬源走後,他推門進去看了看周玉英,周玉英又在打呼噜,她在夢中過着幸福而美滿的生活。

    鄭天良關上門,來到客廳,他又放下客廳的窗簾,走到窗子邊,沒有聽到一點動靜,隻聽到了一些瑣碎的風聲。

    他回到沙發上坐定,将密碼箱平放在茶幾上,然後在黃銅色的密碼上依次轉動了“5118”,“叭”的一聲悶響,箱子彈開了,最上面幾張領袖頭像随着氣浪簡單地跳躍了一下,不影響大局。

    鄭天良将箱子裡的錢倒在茶幾上論捆數了數,一百萬。

     如果按百分之四十優惠,萬源賺三百七十萬,各項減免稅再下調一下,可以省下五百萬。

    想到這,鄭天良心裡比較踏實了。

    他将箱子鎖進了女兒房中的酒櫃裡,他想最近應該抽空到省城去一趟,他要将複雜的東西簡單化處理一下,換成一張紙。

     鄭天良連洗都沒洗就上床了,周玉英的呼噜聲讓他無法入睡,一百萬塊錢在黑暗中像一百萬大軍将他團團包圍了,與此同時一百萬大軍還将合安縣全都占領了,眼前是百萬大軍雪白的刺刀如同沈彙麗的牙齒一樣閃着逼人的寒光,耳朵裡灌滿嘩嘩作響的拉動槍栓的聲音,鄭天良渾身直冒冷汗,他坐起身,黑暗中一片虛無,什麼也沒有,那槍栓拉動的聲音變成了牆角裡老鼠互相打鬥的響動。

    他煩燥不安地爬起來,蹑手蹑腳,披衣下床,坐到客廳裡。

    在黑暗中點燃香煙,煙頭上的火星或明或暗,就如同他此刻起伏不定的情緒。

    一些雜亂無章的想象紛至沓來。

    屋外初冬的風聲越來越緊,他感到了有些冷,于是他在黑暗中裹緊了棉襖。

    他發覺他從來不花錢也不需要錢,但這段時間以來,他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接收了錢,甚至給萬源一個誘餌硬是詐了他一百萬塊錢,他想為自己找一個理由,也想讓自己的身上的冷汗盡快地風幹,然而他無法找到一個答案。

    手指被香煙燒燙得疼痛起來,他摸索着在煙缸裡按滅了煙頭,又摸出了一支煙,打火機微弱的氣焰在黑暗中便割出一團亮光,點燃煙,亮光瞬息就滅了,無蹤無影。

    他發覺人生就像這打火機的亮光,全部的力量和勇氣也許隻為了那短暫的一次燃燒,而燃燒的意義也隻是為了點燃一支香煙。

    打火機的一生很大程度上隻是為了點燃香煙活着的,但如果打火機一生點燃一支香煙的理想都不能實現的話,那麼打火機很可能就會點着一所房子或一個油庫,雖然打火機不是為了點房子和燒油庫而制造的。

    這樣解釋雖然有些勉強,但他還是為自己這麼多年來宦海沉浮找到了部分借口,并不是他需要錢,而是錢需要他;如果他手裡沒有錢,别人手裡的錢就不是錢;錢是死的,人是活的,他必須用權力證明錢是活的。

    鄭天良覺得錢在自己的手裡就像一位被校長開除的小學生在玩一種撲克“釣魚”遊戲,釣的撲克牌越多,心裡就越得到安慰,小學生從撲克牌的數量上獲得了勝利與滿足,而這一手的撲克牌其實并不是他真正所需要的生活,因此在沒有課桌和書本的時候,撲克牌的數量成了另一種存在的象征。

    鄭天良覺得自己這麼多年來就是一個被留校察看并且永遠留級的小學生,他連續十二年被以種種理由合法合情地原地不動留級,于是當他在與趙全福萬源這些老闆們玩一種“釣魚”遊戲中突然獲得一大堆鈔票的時候,就如同被開除或留級的小學生赢了一大把撲克牌,他得到的不是成就,更不是勝利,而僅僅隻是安慰。

    這樣一想,鄭天良坐在黑暗中突然内心滋生出無限的悲涼,他對鈔票的占有隻是手淫一樣蒼白的快感,一種毫無實質性意義的安慰。

    而除此之外,他又能怎樣呢,即使讓他在五十歲扶正了,這也是他政治上的最高峰了,因為黃以恒注定了是他一生的陰影,他隻能在黃以恒的陰影下靠排列組合撲克牌打發越來越乏味的時光,當扶正的機會越來越近的時候,他突然感到了這最終目标是那樣的廉價,他甚至感到了自己積極賣啤酒廠的是一件相當無聊的沖動。

    夜深人靜是一個容易讓人情緒糟糕的時刻,鄭天良坐在後半夜的孤獨與虛無中,情緒一敗塗地。

     後來,他在沙發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一夜半睡半醒,天将亮時,他被凍得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這時他直起僵硬的身體,鑽進被窩囫囵吞棗地睡了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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