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陳鳳山已經五十三歲了,在下面幹了快二十年了,一直沒提,他原來跟我在實驗區也吃了不少苦頭,現在身體也不好,跟我講過多少次了,我都沒理他,我走了,也就提出來請你幫忙。
你看能不能将他平調到經委當主任,讓他休養生息。
如果有困難的話,随便安排一個崗位也行。
”
宣中陽說:“這麼點小事,還不好辦,正好經委主任老高退下來了,我馬上就辦。
”
鄭天良說:“那就太謝謝你了,如果臨水那邊有什麼事,你給我打個電話就行了,我一定照辦。
”
兩人說得很輕松愉快。
鄭天良沒有提到沈一飛和于江海的事,至于為什麼,也許隻有鄭天良内心裡清楚。
臨行前的一天晚上,鄭天良參加了趙全福在紅磨坊舉行的送别宴會,這樣安排等于是給了趙全福最大的面子,因為壓軸的都是重頭戲,就像歌舞晚會上,最後出場的都是大腕明星一樣。
趙全福邀請了全縣各界人士一百多人在紅磨坊歡送鄭天良赴臨水縣就任,宴會上大家都說着最美麗動聽的語言贊美鄭天良的豐功偉績和優秀品質,鄭天良聽起來怎麼都有點像緻悼詞一樣的感覺,這種感覺讓他的笑隻能是僵硬地堆在臉上,而缺乏一種發自内心的真誠流露。
就在送行宴會剛剛進行到中間部分的時候,大廳外面進來了幾個不速之客。
鄭天良首先看到了臉色陰沉的吳成業,這個縣紀委副書記還是一副落難才子的打扮,身上的衣服又舊又暗,鄭天良剛想上去跟他打招呼。
一個戴眼鏡的陌生人站到了鄭天良的面前,他打開公文夾問道:“你是鄭天良嗎?”
鄭天良正在接受着一群人的敬酒,他端着酒杯不知所措地說:“是的,我是鄭天良。
”那一刻,他的心裡亂極了,所有敬酒的人都愣住了,他們端着酒杯無所适從。
戴眼鏡的人聲音穩重而紮實地說:“鄭天良,我代表省紀委向你宣布,從現在起對你實行‘雙規’,在規定的時間規定的地點将你的問題交待清楚。
跟我們走吧!”
大廳裡的客人們全都張着嘴,熱鬧的場面刹那間一片寂靜,能聽得見螞蟻在油膩的地面上爬動的聲音。
所有的人神情恐怖地看着鄭天良從大家的視線中消失。
鄭天良此刻反而鎮靜了起來,他腳踏實地跟着幾個人走了。
在跨出紅磨坊的玻璃大門的時候鄭天良問了吳成業一句:“他們是不知道我在哪兒吃飯的,是你把人帶來的?”
吳成業面無表情,聲音冰冷地說了一句:“不,是你把人帶來的!”
鄭天良有點喪失理智地說:“我終于被你逮到手裡了。
”
吳成業說:“不,你終于被正義逮到手裡了。
你說過,你的問題不歸我管。
”
鄭天良走出紅磨坊大門後,他擡頭看了一眼漆黑如鍋底的天空,天空什麼也沒有,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冰涼的風。
上車前,他又回頭看了一眼燈紅酒綠的紅磨坊,他知道這可能是他留在紅磨坊的最後一眼了,合安一切的人和事都從這個晚上消失了。
省紀委的人很寬容地讓鄭天良站在那裡多看幾眼跳躍着物質光輝的霓虹燈,而吳成業打開車門說:“外面太冷,老鄭,上車吧!”
鄭天良說:“我可以跟家裡人打一個招呼嗎?”
吳成業說:“我估計這是不可能的,因為畢竟不是讓你去參加十佳頒獎會。
”
紀委的一個同志說:“你家裡會有人去打招呼的,但不是你。
”
鄭天良問吳成業:“你們要把我帶到哪裡?”
吳成業在車裡說:“我不知道,因為你不歸我管,你要是歸我管的話,也許你注定不會吃上這頓飯,更不會坐上這輛車了。
”
這天晚上,天氣預報說從西伯利亞來的一股寒流在越過黃河淮河以後向偏東方向移動,請各有關部門做好防寒防凍的準備。
一夜風聲不止,第二天早上,合安縣第一位上街打掃衛生的清潔工發現地上全都結冰了,地上的污穢雜物很不好打掃。
天确實很冷。
我舅舅鄭天良的一生到這裡實際上已經結束了,至于如何案發以及如何審判,很顯然不是這本書的主要内容,我能做的就是将我舅舅鄭天良從一個鄉村獸醫如何走向一個十惡不赦腐敗分子的全部曆程展示出來,至于如何評價我舅舅官場奮鬥掙紮的幾十年,那是讀者的事情。
我想告訴大家的是,一個腐敗分子的堕落決不是我們想象的那樣簡單,也不是我們平常所總結的那樣草率,作為鄭天良經曆的叙述者,我必須直面他的靈魂以及他靈魂蛻變的軌迹,這不僅因為他是我舅舅,而是我對曆史對真實的一種尊重和起碼誠實的态度。
而今天我們越來越缺少誠實,我們滿足于膚淺的宣洩和情緒化的憤怒,在義憤填膺的發洩中,沒有人知道,我們離真實已經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