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每個月都騎着自行車到學校去看他一次,将自己省吃儉用留下來的幾塊錢給他零花。
杜贊英自小通情達理,杜贊之師範畢業後官越做越大,直到市委書記,杜贊英都沒有找過杜贊之的麻煩,誰要托杜贊英找杜贊之辦事,杜贊英總說:“捧公家的飯碗做公家的事,人家有人家的難處。
”都予以回絕。
那次,杜贊英是被村裡鎮裡和派出所的人氣壞了,否則她不會找杜贊之,也不會那樣子。
望着杜贊英離去的身影,當時杜贊之感到内疚,村支書胡作非為他早有所聞,鄉書記鄉長支持村支書他也知道,鄉書記是市長梅初山的内弟,鄉長跟布維鷹是叔侄關系,在這幫人裡,杜贊之無論得罪哪一個對自己都沒有好處,就隻好讓自己的姐姐讓鄉親受委屈了,姐姐畢竟是自己人,有多少誤解有多少怨氣,都容易消除。
但現在再想起來,他還是感到深深的内疚。
杜贊之覺得自己不像那個搞丹桂葉的貪心的窮人,今天卻受到了像那窮人一樣的懲罰。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過得最風光,擁有最多的财産,活着的時候也無非日間吃三餐,夜間一張床,想得到更多更好的東西,最終連原本屬于自己的東西也沒有了,多少斂财千萬的貪官,到頭來一個子兒還來不及花,不是一堆黃土就是一縷青煙,你說可悲不可悲?
夜色明如許,嗟餘圍不伸。
百年原是夢,甘載枉勞神。
室暗難挨曉,牆高不見春。
星辰環冷月,螺組江孤臣。
對景傷前事,懷才誤此身。
餘生料無幾,空負九重仁。
誰在外面吟詩,這不是清朝乾隆總管内務大臣著名大貪官和坤被賜死前幾天留下的《上元夜獄中對月》嗎?怎麼今夜的他跟幾百年前的大貪官落得同樣的境況?如果時光可以倒流,生活可以重新開始,他真希望重新活一次,可是,一切都不可能了。
杜贊之突然感到屁股下一陣刺痛,看來痔瘡破了,這幾天一直都是坐着,而他又不能跷着屁股,痔瘡就破了,不知是他折磨了痔瘡還是痔瘡折磨了他。
完了,都完了,他完了痔瘡也完了。
人總有一死,遲是死,早也是死,事情到了這一步,他再堅持下去還有什麼意思?他認真想過,如果堅持下去,如果人家最終沒法定他的罪,他出去後也許還能風光地過下半輩子。
但這種可能性已經極小了,上午呂國标跟他的談話,每一件似乎都落實了,還沒有問到他的事,如果其他人說了,最後也要算到他頭上的,任在娜父親的200輛走私汽車,現在還沒有人知道,但隻要任在娜一進來,一個女孩子肯定經不住幾個回合就什麼都招了,即使他不承認,也無濟于事了。
像他這樣的情況,給判十年八年是輕的,現在他态度又不好,說不定給判無期死緩甚至死刑都有可能,即使隻判他有期,到監獄裡受苦,又何必呢?
這輩子,就毀在任在娜手上。
面對着茫茫蒼穹,杜贊之終于向上帝表示忏悔。
他用面巾結成繩子挂到水管上,站到馬桶上套好,腳在下面一踢,大腦裡就變得一片空白。
“爸,我要走了。
”杜贊之說,他仿佛看到躺在床上的老父親向他招手,“你的兒子對不起你,他不該當這個市委書記,他應該跟着你在江尾村摸螃蟹,如果下輩子有機會,他願意再做你的兒子,好好做一回兒子,孝敬孝敬你吧。
”父親嘴張了張,像是要對他說什麼,但他一個字也聽不清楚,父親耳已經有點背,杜贊之說什麼他也不一定聽得見了。
“姐,我走了。
”杜贊之眼睛裡的淚水溢了出來,他覺得自己無法面對杜贊英,這輩子他欠杜贊英的實在太多太多了,他一直無法報答。
杜贊英說,誰要你報答呢?這個世界上,誰也沒有欠誰的,誰做什麼不做什麼,那是前生就注定的事。
他還想跟杜贊英說,父親今後的生活還得靠她。
杜克以後也得她幫照看,杜克雖然在國外,但有一天還是要回來的,杜克對姑姑的愛不亞于對父親母親的愛。
但杜贊英瞬間就不見了。
“宋雙,我走了。
”杜贊之說,“杜克以後就靠你了。
不用悲傷,人遲早都要走這一步,現在我沒有什麼可牽挂的了,我們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也算可以了。
不要過早将我的事告訴杜克,等他回國來再說吧。
”
他跟洪妍之間的感情算是人世間最純潔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