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這兒,跟這個陌生人在一起,哭泣好像是再正常不過了。
可他還是從褲袋裡掏出了手帕,把眼淚揩掉。
一架小飛機飛來,準備降落。
在紅太陽的映襯下,小飛機看起來像隻挪動的十字架剪影。
“我聽到的說法都是沒希望了,”斯特裡特說道,“因此,我想化療僅僅是……我不知道……”
“為治療而治療?”
斯特裡特大笑起來,“正是這樣。
”
“也許你得考慮一下,把化療換成額外的止痛藥。
或者,你可以跟我做一樁生意。
”
“就像我開始說的那樣,隻有等我知道了你在賣什麼,我才有可能真正成為你的顧客。
”
“哦,好,大多數人管我賣的東西叫蛇油。
”艾爾韋德笑眯眯地說道,在桌子後面一下子興奮起來。
斯特裡特注意到,雖然喬治·艾爾韋德胖墩墩的,不過他的影子倒是瘦瘦的,看起來病恹恹,跟斯特裡特自己的影子一樣。
他想,随着黃昏來臨,每個人的影子都開始呈現病态,尤其是在八月份,黃昏非常漫長,苟延殘喘似的,有些令人不大開心。
“我看不到瓶子啊。
”斯特裡特說道。
艾爾韋德把手撐在桌上,身子湊了過來,頓時看起來像是一副做生意的樣子。
“我賣延長産品。
”
“和這條路的名字很像嘛。
”
“我倒從來沒注意過這一點,不過,我覺得你說得對。
雖然有時候一支雪茄不過就是一攤煙霧,巧合也隻是巧合。
但是人人都想延長,斯特裡特先生。
要是你是個年輕女子,喜愛購物,我會給你延長信貸。
要是你是個男人,雞巴長得小——遺傳可能就這樣殘酷啊——我會給你延長雞巴。
”
斯特裡特為這句赤裸裸的話感到既驚又喜。
一個月當中頭一回——自從診斷以來——他忘卻了自己正在遭受迅速蔓延的癌症帶來的痛苦。
“你在逗我玩呢。
”
“哦,我可是個了不起的玩笑家,不過,我從不拿生意開玩笑。
我一生出售過無數的雞巴延長物,有一段時間,在亞利桑那州,人們叫我大雞巴艾爾。
我可是完完全全地實話實說,不過,對我來說倒是好事,我既不要求你,也不期望你相信我說的話。
矮子經常需要增加身高。
要是你确實需要增加頭發,斯特裡特先生,我很樂意給你提供增發産品。
”
“大鼻子的人——就像吉米,杜朗特那樣——能否弄個小鼻子呢?”
艾爾搖搖頭,笑了。
“這回是你在逗我玩啦。
答案是不能。
你要是需要縮減的話,就得到别處去了。
我隻賣延長産品,非常美國化的産品。
我把延長愛情的産品,有時稱為愛情飲劑,賣給失戀的人;把延長貸款的産品賣給手頭缺錢的人——現在,缺錢的人很多;把延長時間的産品賣給處于最後期限壓力之下的那些人。
有一次,我把增添視力的産品賣給了一個想要當空軍飛行員的家夥,因為他知道自己過不了視力測試。
”
斯特裡特笑咧了嘴,覺得十分有趣。
他原本以為,開心對現在的他來說遙不可及,可生活卻充滿了驚喜。
艾爾韋德也在咧嘴大笑,好像他們在分享一個絕妙的笑話。
“還有一次,”他說道,“我把一件增加真實性的産品賣給了一位畫家——一位非常有才華的人——當時他正處于偏執狂型的精神分裂狀态。
那東西可貴了。
”
“多少錢?鬥膽問一問。
”
“抵了這家夥的一幅畫作。
這幅畫現在還在我家呢。
你也許知道這畫家的名字,他在意大利文藝複興時期就聞名了。
要是你在大學裡修過藝術鑒賞課的話,你可能欣賞過他的作品。
”
斯特裡特繼續咧嘴笑着,卻朝後退了一步。
雖然他已經接受了自己不久就要離開人世這個事實,但那并不意味着,他今天就想要離開人世。
“你是說?你的意思是……我不知道……你長生不老?”
“很長命的,肯定,”艾爾韋德說,“而且正因為如此,我這會兒才能為你做點什麼。
你可能喜歡一種延長生命的産品吧。
”
“我想,這不可能做到吧?”斯特裡特問道,腦子裡卻正在計算返回車子的距離。
“當然能……要破費點。
”
“是錢?還是我的靈魂?”
艾爾韋德拍拍手,眼睛也流氓似的骨碌碌地轉了起來。
“常言道,就是靈魂咬我屁股,我也不會談它。
我說的是錢,通常都是這樣。
你今後十五年收入的百分之十五就行了。
算代理費用吧,你可以這麼叫。
”
“那就是給我的延長時間?”斯特裡特帶着渴望,貪婪地思考着十五這個想法。
十五年好像很久,尤其是當他把它跟眼前的實際情況相比的時候:六個月的嘔吐,越來越多的疼痛、暈厥,最後是死亡。
還要加上那個寫了“跟癌症作了漫長而勇敢的鬥争之後”的訃告,就像他們在《宋飛正傳》裡所說的那樣。
艾爾韋德把手舉到齊肩那麼高,做出一副“誰知道”的誇張手勢。
“也許二十年吧,說不準,這不是火箭科學。
不過,要是你期望長生不老,那就算了。
我兜售的就是公道延長。
這個,我最拿手。
”
“不錯。
”斯特裡特說道。
這家夥帶動了他的情緒,如果他需要個搭檔配角,斯特裡特倒是願意幫忙。
不管怎麼說,适可而止吧。
斯特裡特一邊笑着,一邊把手伸過牌桌。
“百分之十五,十五年。
雖然我不得不告訴你,一個銀行經理助理薪水的百分之十五,嚴格意義上,不會讓你開上勞斯萊斯的。
一輛喬治亞車,也許吧,不過——”
“還不止這些。
”艾爾韋德說道。
“當然不止了。
”斯特裡特說道,他歎息了一聲,把手收了回去。
“艾爾韋德先生,跟你聊天我很高興,你給我的夜晚帶來了光明,我本來以為不可能有光明的。
我希望你精神方面的問題得到治療。
”
“噓,你個蠢蛋。
”艾爾韋德說道,雖然他還笑着,不過此刻笑容裡已經沒有絲毫愉快的情緒了。
突然,他顯得高了許多——至少高了三英寸——而且顯得不那麼圓墩墩了。
是光線的緣故吧,斯特裡特心想,落日光線搗的鬼。
他忽然注意到,不舒服的味道可能不過就是燃燒過的航空燃料的味道,被随意經過的一陣風帶到了栅欄外圍這個小小的沙礫廣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