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唐時代處于由士族社會向平民社會過渡的時期,帶有世俗特點的休閑活動普遍進入顯貴階層的日常生活,比如伶戲、雜技等。
上降日,大張音樂,集天下百戲于殿前。時有伎女石火胡,本幽州人也,挈養女五人,才八九歲,于百尺竿上張弓弦五條,令五女各居一條之上,衣五色衣,執戟持戈,舞《破陣樂》曲。俯仰來去,赴節如飛,是時觀者目眩心怯。火胡立于十重朱畫床子上,令諸女疊踏,以至半空,手中皆執五彩小幟。床子大者始一尺餘,俄而手足齊舉,為之踏渾脫,歌呼抑揚,若履平地。上賜物甚厚。文宗即位,惡其太險傷神,遂不複作。(《杜陽雜編》)
本條中的“上”指唐敬宗李湛,此君是唐朝乃至中國曆史上最喜歡雜耍百戲的皇帝。在其生日當天,皇宮内大張筵席,音樂、舞蹈、雜技、角力、幻術、曲藝,天下之中,魚龍百戲,皆于殿前表演。
在衆宦官的簇擁下,敬宗皇帝開始欣賞雜技了。
節目一個挨着一個,現在開始表演的是一個叫石火胡的幽州女子。她帶着五個養女,大都八九歲。在大内庭院中,石火胡表演的是頂竿絕技:頭上頂有一根百尺高竿,竿頭系有五根弦,她的五個養女,身着紅黃藍白黑五色衣裳,各自站在一根弦上,手中或持戟,或持戈,于弦上翩然起舞,跳的是唐朝著名舞曲《秦王破陣樂》。把該舞曲引入雜技這是首創。該舞曲正常規模應是一百二十八人參加演出,現雖隻有五個女童表演,卻引來陣陣叫好聲。可以想象一下,在燦爛晴空下,五個女童于半空舞蹈,仿若置身雲間,或俯或仰,不時做出高難度動作,使觀賞者膽戰心驚。随後,石火胡又叫人将十張朱床疊在一起,最寬的也隻有一尺多長,她一邊頂着高竿,一邊上得床去。此時,五個女童手持彩旗,在弦上輕盈跳躍,如履平地。而石火胡本人,頭上頂高竿,以後背着床面,手足朝天空,名曰“踏渾脫”。觀衆看後,無不尖叫。我們的皇帝更是興奮,就這樣高高興興地度過了自己的生日,但過了幾天後就被身邊的宦官劉克明給掐死了。這位喜歡百戲的皇帝的生活就是這樣有戲劇性。
說起來,唐朝宦官弑君,有時并非出于政治原因,而是單純的私人動機,或簡單的報複。比如敬宗之死,被殺前他曾處罰過陪他打馬球的宦官。《舊唐書》記載:“十二月甲午朔。辛醜,帝夜獵還宮,與中官劉克明、田務成、許文端打球,軍将蘇佐明、王嘉憲、石定寬等二十八人飲酒。帝方酣,入室埂衣,殿上燭忽滅,劉克明等同謀害帝……”盛大如唐,皇帝境遇如此,死如兒戲。
還是說石火胡吧。像她這樣的女子,人生經曆想必令人欷歔。隻是曆史無情,它湮滅的是平民百姓的生活。給皇帝表演完了,她們一家得到了敬宗的恩賜,得了許多銀子,離開長安,又去别的地方賣藝了。也許此後她們再沒回過長安,因為不久後文宗皇帝即位,他認為這樣的雜技太過驚險,令人傷神,不許再在宮内舉辦此類活動。
雜技是唐朝時屬于百戲的一種。最初有可能來自西域,後來風行大唐,和幻術一起,為唐人所愛。當時,雜技以繩技和竿技為主,石火胡和養女們所玩的當是把繩技和竿技結合到了一起,又加上舞曲,可謂絕妙一時。石火胡頭上頂竿,五個養女攀于竿上,可謂驚險,但還有多的:“幽州人劉交,戴長竿高七十尺,自擎上下。有女十二,甚端正,于竿上置定,跨盤獨立。見者不忍,女無懼色。後竟為撲殺。”(《朝野佥載》)還有更多的:“德宗朝,有戴竿三原婦人王大娘,首戴十八人而行……”(《獨異志》)但這還不是最多的。《安祿山事迹》中記載:“或一人肩符首戴二十四人,戴竿長百餘尺。至于竿杪人,騰擲如猿穴飛鳥之勢,競為奇絕,累日不憚,觀者汗流目眩……”竿上載了二十四人。這是到目前見到的最高紀錄。
以上是關于唐朝雜技的故事。《獨異志》中也記載有類似的故事,但意味更加深長:“唐貞元中,有乞者解如海,其手自臂而堕,足自胫而脫,善擊球、樗蒲戲,又善劍舞、數丹丸,挾二妻,生子數人。至元和末猶在,長安戲場中日集數千人觀之。”說的是唐德宗貞元年間,有街頭賣藝為生者解如海,其人殘疾,無手無腳,但善擊球、玩色子,又善舞劍——這就令人驚歎了,不知道怎麼個玩法。令人驚歎的是,這位無手無腳之人還有兩個妻子,且這兩個妻子還為他生了幾個兒子……
無論如何,解如海老師是當時長安最著名的民間雜技藝人,可與本故事中的石火胡相提并論。到憲宗元和末年,如海老師猶在。據說,當時在長安戲場,每天有數千人觀其表演,收入當頗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