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
卻說那老者同鬼使,把長老擡到一座煙霞石屋之前,輕輕放下,與他攜手相攙道:“聖僧休怕,我等不是歹人,乃荊棘嶺十八公是也。
因風清月霁之宵,特請你來會友談詩,消遣情懷故耳。
”那長老卻才定性,睜眼仔細觀看,真個是——
漠漠煙雲去所,清清仙境人家。
正好潔身修煉,堪宜種竹栽花。
每見翠岩來鶴,時聞青沼鳴蛙。
更賽天台丹竈,仍期華嶽明霞。
說甚耕雲釣月,此間隐逸堪誇。
坐久幽懷如海,朦胧月上窗紗。
三藏正自點看,漸覺月明星朗,隻聽得人語相談,都道:“十八公請得聖僧來也。
”長老擡頭觀看,乃是三個老者:前一個霜姿豐采,第二個綠鬓婆娑,第三個虛心黛色。
各各面貌、衣服俱不相同,都來與三藏作禮。
長老還了禮道:“弟子有何德行,敢勞列位仙翁下愛?”十八公笑道:“一向聞知聖僧有道,等待多時,今幸一遇。
如果不吝珠玉,寬坐叙懷,足見禅機真派。
”三藏躬身道:“敢問仙翁尊号?”十八公道:“霜姿者号孤直公,綠鬓者号淩空子,虛心者号拂雲叟,老拙号曰勁節。
”三藏道:“四翁尊壽幾何?”孤直公道——
我歲今經千歲古,撐天葉茂四時春。
香枝郁郁龍蛇狀,碎影重重霜雪身。
自幼堅剛能耐老,從今正直喜修真。
烏栖鳳宿非凡輩,落落森森遠俗塵。
淩空子笑道:
吾年千載傲風霜,高幹靈枝力自剛。
夜靜有聲如雨滴,秋晴蔭影似雲張。
盤根已得長生訣,受命尤宜不老方。
留鶴化龍非俗輩,蒼蒼爽爽近仙鄉。
拂雲叟笑道:
歲寒虛度有千秋,老景潇然清更幽。
不雜嚣塵終冷淡,飽經霜雪自風流。
七賢作侶同談道,六逸為朋共唱酬。
戛玉敲金非瑣瑣,天然情性與仙遊。
勁節十八公笑道:
我亦千年約有餘,蒼然貞秀自如如。
堪憐雨露生成力,借得乾坤造化機。
萬壑風煙惟我盛,四時灑落讓吾疏。
蓋張翠影留仙客,博弈調琴講道書。
三藏稱謝道:“四位仙翁,俱享高壽,但勁節翁又千歲餘矣。
高年得道,豐采清奇,得非漢時之四皓乎?”四老道:“承過獎,承過獎!吾等非四皓,乃深山之四操也。
敢問聖僧,妙齡幾何?”三藏合掌躬身答曰:
四十年前出母胎,未産之時命已災。
逃生落水随波滾,幸遇金山脫本骸。
養性看經無懈怠,誠心拜佛敢俄捱?今蒙皇上差西去,路遇仙翁下愛來。
四老俱稱道:“聖僧自出娘胎,即從佛教,果然是從小修行,真中正有道之上僧也。
我等幸接台顔,敢求大教,望以禅法指教一二,足慰生平。
”長老聞言,慨然不懼,即對衆言曰:
禅者靜也,法者度也。
靜中之度,非悟不成。
悟者,洗心滌慮,脫俗離塵是也。
夫人身難得,中土難生,正法難遇:全此三者,幸莫大焉。
至德妙道,渺漠希夷,六根六識,遂可掃除。
菩提者,不死不生,無餘無欠,空色包羅,聖凡俱遣。
訪真了元始鉗錘,悟實了牟尼手段。
發揮象罔,踏碎涅般。
必須覺中覺了悟中悟,一點靈光全保護。
放開烈焰照婆娑,法界縱橫獨顯露。
至幽微,更守固,玄關口說誰人度?我本元修大覺禅,有緣有志方記悟。
四老側耳受了,無邊喜悅,一個個稽首皈依,躬身拜謝道:“聖僧乃禅機之悟本也!”拂雲叟道:“禅雖靜,法雖度,須要性定心誠,縱為大覺真仙,終坐無生之道。
我等之玄,又大不同也。
”三藏雲:“道乃非常,體用合一,如何不同?”拂雲叟笑雲:
我等生來堅實,體用比爾不同。
感天地以生身,蒙雨露而滋色。
笑傲風霜,消磨日月。
一葉不凋,千枝節操。
似這話不叩沖虛,你執持梵語。
道也者,本安中國,反來求證西方。
空費了草鞋,不知尋個什麼?石獅子剜了心肝,野狐涎灌徹骨髓。
忘本參禅,妄求佛果,都似我荊棘嶺葛藤謎語,蘿壯渾言。
此般君子,怎生接引?這等規模,如何印授?必須要檢點見前面目,靜中自有生涯。
沒底竹籃汲水,無根鐵樹生花。
靈寶峰頭牢着腳,歸來雅會上龍華。
三藏聞言叩頭拜謝,十八公用手攙扶,孤直公将身扯起,淩空子打個哈哈道:“拂雲之言,分明漏洩。
聖僧請起,不可盡信。
我等趁此月明,原不為講論修持,且自吟哦逍遙,放蕩襟懷也。
”拂雲叟笑指石屋道:“若要吟哦,且入小庵一茶,何如?”長老真個欠身,向石屋前觀看,門上有三個大字,乃“木仙庵”。
遂此同入,又叙了坐次,忽見那赤身鬼使,捧一盤茯苓膏,将五盞香湯奉上。
四老請唐僧先吃,三藏驚疑,不敢便吃。
那四老一齊享用,三藏卻才吃了兩塊,各飲香湯收去。
三藏留心偷看,隻見那裡玲珑光彩,如月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