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外書房請了畢大夫進來診視。
那大夫進來診了脈,便道:“奇怪,這回脈氣沉靜,神安郁散,明日進調理的藥,就可以望好了。
”說着出去。
衆人各自安心散去。
襲人起初深怨寶钗不該告訴,惟是口中不好說出。
莺兒背地也說寶钗道:“姑娘忒性急了。
”寶钗道:“你知道什麼好歹,橫豎有我呢。
”那寶钗任人诽謗,并不介意,隻窺察寶玉心病,暗下針砭。
一日,寶玉漸覺神志安定,雖一時想起黛玉,尚有糊塗。
更有襲人緩緩的将“老爺選定的寶姑娘為人和厚;嫌林姑娘秉性古怪,原恐早夭;老太太恐你不知好歹,病中着急,所以叫雪雁過來哄你”的話時常勸解。
寶玉終是心酸落淚。
欲待尋死,又想着夢中之言,又恐老太太、太太生氣,又不能撩開。
又想黛玉已死,寶钗又是第一等人物,方信金石姻緣有定,自己也解了好些。
寶钗看來不妨大事,于是自己心也安了,隻在賈母王夫人等前盡行過家庭之禮後,便設法以釋寶玉之憂。
寶玉雖不能時常坐起,亦常見寶钗坐在床前,禁不住生來舊病。
寶钗每以正言勸解,以“養身要緊,你我既為夫婦,豈在一時”之語安慰他。
那寶玉心裡雖不順遂,無奈日裡賈母王夫人及薛姨媽等輪流相伴,夜間寶钗獨去安寝,賈母又派人服侍,隻得安心靜養。
又見寶钗舉動溫柔,也就漸漸的将愛慕黛玉的心腸略移在寶钗身上,此是後話。
卻說寶玉成家的那一日,黛玉白日已昏暈過去,卻心頭口中一絲微氣不斷,把個李纨和紫鵑哭的死去活來。
到了晚間,黛玉卻又緩過來了,微微睜開眼,似有要水要湯的光景。
此時雪雁已去,隻有紫鵑和李纨在旁。
紫鵑便端了一盞桂圓湯和的梨汁,用小銀匙灌了兩三匙。
黛玉閉着眼靜養了一會子,覺得心裡似明似暗的。
此時李纨見黛玉略緩,明知是回光返照的光景,卻料着還有一半天耐頭,自己回到稻香村料理了一回事情。
這裡黛玉睜開眼一看,隻有紫鵑和奶媽并幾個小丫頭在那裡,便一手攥了紫鵑的手,使着勁說道:“我是不中用的人了。
你伏侍我幾年,我原指望咱們兩個總在一處。
不想我……”說着,又喘了一會子,閉了眼歇着。
紫鵑見他攥着不肯松手,自己也不敢挪動,看他的光景比早半天好些,隻當還可以回轉,聽了這話,又寒了半截。
半天,黛玉又說道:“妹妹,我這裡并沒親人。
我的身子是幹淨的,你好歹叫他們送我回去。
”說到這裡又閉了眼不言語了。
那手卻漸漸緊了,喘成一處,隻是出氣大入氣小,已經促疾的很了。
紫鵑忙了,連忙叫人請李纨,可巧探春來了。
紫鵑見了,忙悄悄的說道:“三姑娘,瞧瞧林姑娘罷。
”說着,淚如雨下。
探春過來,摸了摸黛玉的手已經涼了,連目光也都散了。
探春紫鵑正哭着叫人端水來給黛玉擦洗,李纨趕忙進來了。
三個人才見了,不及說話。
剛擦着,猛聽黛玉直聲叫道:“寶玉,寶玉,你好……”說到“好”字,便渾身冷汗,不作聲了。
紫鵑等急忙扶住,那汗愈出,身子便漸漸的冷了。
探春李纨叫人亂着攏頭穿衣,隻見黛玉兩眼一翻,嗚呼,香魂一縷随風散,愁緒三更入夢遙!
當時黛玉氣絕,正是寶玉娶寶钗的這個時辰。
紫鵑等都大哭起來。
李纨探春想他素日的可疼,今日更加可憐,也便傷心痛哭。
因潇湘館離新房子甚遠,所以那邊并沒聽見。
一時大家痛哭了一陣,隻聽得遠遠一陣音樂之聲,側耳一聽,卻又沒有了。
探春李纨走出院外再聽時,惟有竹梢風動,月影移牆,好不凄涼冷淡!一時叫了林之孝家的過來,将黛玉停放畢,派人看守,等明早去回鳳姐。
鳳姐因見賈母王夫人等忙亂,賈政起身,又為寶玉惛愦更甚,正在着急異常之時,若是又将黛玉的兇信一回,恐賈母王夫人愁苦交加,急出病來,隻得親自到園。
到了潇湘館内,也不免哭了一場。
見了李纨探春,知道諸事齊備,便說:“很好。
隻是剛才你們為什麼不言語,叫我着急?”探春道:“剛才送老爺,怎麼說呢。
”鳳姐道:“還倒是你們兩個可憐他些。
這麼着,我還得那邊去招呼那個冤家呢。
但是這件事好累墜,若是今日不回,使不得;若回了,恐怕老太太擱不住。
”李纨道:“你去見機行事,得回再回方好。
”鳳姐點頭,忙忙的去了。
鳳姐到了寶玉那裡,聽見大夫說不妨事,賈母王夫人略覺放心,鳳姐便背了寶玉,緩緩的将黛玉的事回明了。
賈母王夫人聽得都唬了一大跳。
賈母眼淚交流說道:“是我弄壞了他了。
但隻是這個丫頭也忒傻氣!”說着,便要到園裡去哭他一場,又惦記着寶玉,兩頭難顧。
王夫人等含悲共勸賈母不必過去,“老太太身子要緊。
”賈母無奈,隻得叫王夫人自去。
又說:“你替我告訴他的陰靈;‘并不是我忍心不來送你,隻為有個親疏。
你是我的外孫女兒,是親的了,若與寶玉比起來,可是寶玉比你更親些。
倘寶玉有些不好,我怎麼見他父親呢。
’”說着,又哭起來。
王夫人勸道:“林姑娘是老太太最疼的,但隻壽夭有定。
如今已經死了,無可盡心,隻是葬禮上要上等的發送。
一則可以少盡咱們的心,二則就是姑太太和外甥女兒的陰靈兒,也可以少安了。
”賈母聽到這裡,越發痛哭起來。
鳳姐恐怕老人家傷感太過,明仗着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