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闆也看得過了。
”
伯爵喝采不已,說道,“原說是姻緣闆,大抵一物必有一主。
嫂子嫁哥一場,今日情受這副材闆夠了。
”
吩咐匠人:“你用心隻要做的好,你老爹賞你五兩銀子。
”
匠人道:“小人知道。
”
一面在前廳七手八腳,連夜攢造。
伯爵囑來保:“明日早五更去請潘道士,他若來,就同他一答兒來,不可遲滞。
”
說畢,陪西門慶在前廳看着做材,到一更時分才家去。
西門慶道:“明日早些來,隻怕潘道士來的早。
”
伯爵道:“我知道。
”
作辭出門去了。
卻說老馮與王姑子,晚夕都在李瓶兒屋裡相伴。
隻見西門慶前邊散了,進來看視,要在屋裡睡。
李瓶兒不肯,說道:“沒的這屋裡龌龌龊龊的,他每都在這裡,不方便,你往别處睡去罷。
”
西門慶又見王姑子都在這裡,遂過那邊金蓮房裡去了。
李瓶兒教迎春把角門關了,上了拴,教迎春點着燈,打開箱子,取出幾件衣服、銀首飾來,放在旁邊。
先叫過王姑子來,與了他五兩一錠銀子、一匹綢子:“等我死後,你好歹請幾位師父,與我誦《血盆經忏》”
王姑子道:“我的奶奶,你忒多慮了。
天可憐見,你隻怕好了。
”
李瓶兒道:“你隻收着,不要對大娘說我與你銀子,隻說我與了你這匹綢子做經錢。
”
王姑子道,“我知道。
”
于是把銀子和綢子收了。
又喚過馮媽媽來,向枕頭邊也拿過四兩銀子、一件白绫襖、黃绫裙、一根銀掠兒,遞與他,說道:“老馮,你是個舊人,我從小兒,你跟我到如今。
我如今死了去,也沒甚麼,這一套衣服并這件首飾兒,與你做一念兒。
這銀子你收着,到明日做個棺材本兒。
你放心,那邊房子,等我對你爹說,你隻顧住着,隻當替他看房兒,他莫不就攆你不成!”
馮媽媽一手接了銀子和衣服,倒身下拜,哭着說道:“老身沒造化了。
有你老人家在一日,與老身做一日主兒。
你老人家若有些好歹,那裡歸着?”
李瓶兒又叫過奶子如意兒,與了他一襲紫綢子襖兒、藍綢裙、一件舊绫披襖兒、兩根金頭簪子、一件銀滿冠兒,說道:“也是你奶哥兒一場。
哥兒死了,我原說的,教你休撅上奶去,實指望我在一日,占用你一日,不想我又死去了。
我還對你爹和你大娘說,到明日我死了,你大娘生了哥兒,就教接你的奶兒罷。
這些衣服,與你做一念兒,你休要抱怨。
”
那奶子跪在地下,磕着頭哭道:“小媳婦實指望伏侍娘到頭,娘自來沒曾大氣兒呵着小媳婦。
還是小媳婦沒造化,哥兒死了,娘又病的這般不得命。
好歹對大娘說,小媳婦男子漢又沒了,死活隻在爹娘這裡答應了,出去投奔那裡?”
說畢,接了衣服首飾,磕了頭起來,立在旁邊,隻顧揩眼淚。
李瓶兒一面叫過迎春、繡春來跪下,囑咐道:“你兩個,也是你從小兒在我手裡答應一場,我今死去,也顧不得你每了。
你每衣服都是有的,不消與你了。
我每人與你這兩對金裹頭簪兒、兩枝金花兒做一念兒。
大丫頭迎春,已是他爹收用過的,出不去了,我教與你大娘房裡拘管。
這小丫頭繡春,我教你大娘尋家兒人家,你出身去罷。
省的觀眉說眼,在這屋裡教人罵沒主子的奴才。
我死了,就見出樣兒來了。
你伏侍别人,還象在我手裡那等撤嬌撒癡,好也罷,歹也罷了,誰人容的你?”
那繡春跪在地下哭道:“我娘,我就死也不出這個門。
”
李瓶兒道:“你看傻丫頭,我死了,你在這屋裡伏侍誰?”
繡春道:“我守着娘的靈。
”
李瓶兒道:“就是我的靈,供養不久,也有個燒的日子,你少不的也還出去。
”
繡春道:“我和迎春都答應大娘。
”
李瓶兒道:“這個也罷了。
”
這繡春還不知甚麼,那迎春聽見李瓶兒囑咐他,接了首飾,一面哭的言語都說不出來。
正是:流淚眼觀流淚眼,斷腸人送斷腸人。
當夜,李瓶兒都把各人囑咐了。
到天明,西門慶走進房來。
李瓶兒問:“買了我的棺材來了沒有?”
西門慶道:“昨日就擡了闆來,在前邊做哩。
──且沖沖你,你若好了,情願舍與人罷。
”
李瓶兒因問:“是多少銀子買的?休要使那枉錢。
”
西門慶道:“沒多,隻百十兩來銀子。
”
李瓶兒道:“也還多了。
預備下,與我放着。
”
西門慶說了回出來,前邊看着做材去了。
吳月娘和李嬌兒先進房來,看見他十分沉重,便問道:“李大姐,你心裡卻怎樣的?”
李瓶兒攥着月娘手哭道:“大娘,我好不成了。
”
月娘亦哭道:“李大姐,你有甚麼話兒,二娘也在這裡,你和俺兩個說。
”
李瓶兒道:“奴有甚話兒──奴與娘做姊妹這幾年,又沒曾虧了我,實承望和娘相守到白頭,不想我的命苦,先把個冤家沒了,如今不幸,我又得了這個拙病死去了。
我死之後,房裡這兩個丫頭無人收拘。
那大丫頭已是他爹收用過的,教他往娘房裡伏侍娘。
小丫頭,娘若要使喚,留下;不然,尋個單夫獨妻,與小人家做媳婦兒去罷,省得教人罵沒主子的奴才。
也是他伏侍奴一場,奴就死,口眼也閉。
奶子如意兒,再三不肯出去,大娘也看奴分上